田埂上的青梅

暮春时节，秧苗刚插满水田，远远望去像一块被裁得方方正正的绿绸。林墨蹲在田埂上，手里攥着半块硬面馍，眼睛却盯着不远处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沈青禾正踮着脚，往自家菜地里的豆架上缠草绳，裙摆被风撩起，沾了点泥星子。

“青禾！”林墨扬声喊，把手里的馍掰下一大半，三两步跑过去，“我娘新蒸的麦面馍，可香了。”

沈青禾回头，鼻尖沁着细汗，接过馍咬了一小口，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松鼠：“谢啦，墨哥儿。你家的秧插完了？”

“早完了！”林墨拍拍胸脯，又蹲下来帮她扶着豆架，“你爹昨儿去镇上卖柴了？我看你一个人在地里忙活。”

青禾点点头，把一缕碎发抿到耳后：“嗯，说换些钱买新的锄头。”她家里只有父女俩，日子过得清苦，农忙时总见她小小的身影在田里打转。

林墨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帮她把剩下的豆架缠好。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来，在田埂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啼叫。他看着青禾低头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小阴影，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甜。

这年林墨十四，沈青禾十三，是隔着三亩水田的邻居，也是穿开裆裤时就混在一起的玩伴。

夏日的蝉鸣渐起时，林墨学会了编草蚱蜢。他蹲在青禾家的瓜棚下，用狗尾巴草编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草虫，趁她弯腰摘黄瓜时，悄悄别在她的发辫上。

“呀！”青禾吓了一跳，摸到头上的草蚱蜢，抬头看见林墨憋笑的样子，嗔怪地瞪他一眼，“又捉弄我！”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把草蚱蜢小心地取下来，攥在手心里。

林墨嘿嘿一笑，指了指瓜棚顶上：“你看，那根黄瓜快熟了，明早我帮你摘？”

“谁要你帮！”青禾扭过头，耳根却微微泛红。

到了秋收，田埂上堆满了金黄的稻穗。林墨跟着爹娘打谷子，累了就溜到青禾家的晒谷场，看她蹲在竹匾前筛豆子。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碎豆子从她指缝间漏下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墨哥儿，”青禾忽然开口，“你说……考上秀才真能去镇上住吗？”

林墨正帮她捡滚到边上的豆子，闻言愣了愣：“我爹是这么说的，可我不想去镇上。”

“为啥？”

“镇上没水田，”林墨挠挠头，看着她被豆荚磨得有些发红的指尖，“也没……没人帮你缠豆架。”

青禾的动作顿了顿，没再说话，只是筛豆子的手更快了些。夕阳的金辉落在她脸上，林墨看见她嘴角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转眼又是一年春，林墨十五，到了该去镇上书院读书的年纪。临走前一天，他揣着攒了半年的几个铜板，跑到镇上买了一块花布。那布是淡粉色的，上面印着细碎的桃花，他觉得像青禾春天里戴的野花。

他把花布塞给青禾时，手还有点抖：“给你……做个帕子吧。”

青禾接过布，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脸颊“腾”地红了：“你……你去读书，带这个做啥？”

“我……”林墨憋了半天，才小声说，“我会回来的，等麦收的时候就回来帮你插秧。”

青禾低着头，手指摩挲着柔软的花布，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林墨走后，青禾把那块花布仔细收在箱底，空下来的时间，就去看他帮着缠好的豆架，或是蹲在田埂上，望着通往镇上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