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的穗子

穗儿和那个叫小芽的女孩搭了伴。小芽说，她爹娘都在瘟疫里没了，是跟着叔婶逃荒时走散的。两个孩子分食着半袋粟米，用破陶罐煮稀粥，每次穗儿都悄悄把稠的部分拨给小芽，自己喝最上面的米汤。

“穗姐姐，你怎么不吃？”小芽捧着陶罐，小口小口地抿着。

穗儿笑了笑，用树枝在地上画麦穗：“我小时候吃得多，现在不饿。”她想起娘临终前的话，那些关于“穗子”的叮嘱，像刻在骨头上的印记，在每一个饿到发昏的时刻，让她守住最后一点念想。

她们沿着官道走，遇见了一支同样南下的流民队伍。领头的是个断了胳膊的老兵，姓王，曾在兵营里管过伙房，懂得辨识野菜，也会用破铜烂铁搭简易的灶。王老兵见穗儿和小芽两个女娃可怜，便让她们跟着队伍一起走。

队伍里有个瞎了眼的老婆婆，总坐在独轮车上，由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推着。少年叫石头，少言寡语，却总在没人注意时，把自己分到的半块野菜饼掰碎了，偷偷塞给小芽。

“石头哥，你自己不吃？”小芽把饼递回去。

石头摇摇头，指了指穗儿：“你姐姐给你，你就吃。”他的声音粗哑，眼神却像溪水一样干净。

穗儿看在眼里，心里默默记下。有次她在河边洗破布，看见石头偷偷用弹弓打鸟，却只打下几片羽毛——他准头不好，又舍不得伤着活物，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找到鸟蛋。穗儿没作声，转身去芦苇荡里摸了几个野鸭蛋，分给了石头和瞎眼婆婆。

队伍走到一处山谷，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众人躲进一个废弃的山神庙，庙墙破败，神像蒙尘，唯有供桌上摆着几个干瘪的馒头，像是过路人留下的。

“有吃的！”一个汉子眼尖，扑过去就想拿。

王老兵一把拉住他：“这是给菩萨的，动不得！”

汉子红了眼：“菩萨能救我们饿死吗？”

就在这时，瞎眼婆婆摸索着站起来，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硬的麦饼，放在供桌上：“菩萨保佑，若能让孩子们活下去，老婆子这点心意，权当换这几个馒头。”

众人愣住了。穗儿看见石头的眼圈红了，默默地把自己藏在袖袋里的野果也放在了供桌上。穗儿想了想，从贴身的布兜里掏出最后一小把粟米，轻轻撒在供桌前的香炉里。

那个抢馒头的汉子看着众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默默地退到了墙角。

王老兵叹了口气，把供桌上的馒头分成了小块，每人分到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馒头又干又硬，带着霉味，众人却吃得格外珍惜。穗儿把自己的那块掰了一半给小芽，小芽又偷偷塞给了瞎眼婆婆。

雨下了三天三夜，山谷里起了山洪。一天夜里，穗儿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只见庙外的洪水已经涨到了门槛边，浑浊的水流卷着枯枝败叶，发出恐怖的咆哮。

“快！堵住门口！”王老兵大喊着，带头用石头和破木板堵门。

就在这时，庙顶的一根朽木突然断裂，朝着瞎眼婆婆和小芽的方向砸下来！穗儿离得最近，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把小芽推到一边，自己却被朽木砸中了肩膀，疼得眼前一黑。

“穗姐姐！”小芽尖叫起来。

石头眼疾手快，一把扛起瞎眼婆婆，又转身把穗儿拖到安全的地方。他掀开穗儿的衣袖，只见肩膀肿起老高，渗出血来。石头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草药——那是他一路上采的，一直舍不得用——嚼碎了敷在穗儿的伤口上。

“忍着点，止血的。”石头的声音有些发抖。

穗儿咬着牙点点头，看着石头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了爹。在这荒年里，这些不经意的守护，像寒夜里的星火，让她觉得没那么冷了。

洪水退去后，队伍继续南下。穗儿的肩膀好了些，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他们路过一个被战火洗劫的镇子，在废墟里找到了一个粮仓，虽然粮食早已被抢空，却在角落发现了几袋被虫蛀的麦种。

“麦种！”王老兵眼睛一亮，“带上！到了南边，找块地，就能种庄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