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谦把那张撕碎的支票夹在《聂鲁达诗选》里,像保存一件罪证。三天过去了,尚泽宇依然没有出现在学校。课间,他听到几个女生议论纷纷。
"听说尚泽宇要转回原来的学校了?"
"我表哥在教务处看到退学申请了。"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陆子谦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黑洞。他合上书本,起身走向图书馆——那里是他唯一能喘口气的地方。
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是他的秘密基地。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陆子谦坐在光影交界处,翻开《飞鸟集》。尚泽宇还给他的书里夹着那张夏令营照片,现在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这里有人吗?"
熟悉的声音让陆子谦浑身一颤。尚泽宇站在桌前,右腿微微弯曲,显然膝盖还在疼。他穿着校服,但没系领带,锁骨处的皮肤在敞开的领口若隐若现。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但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
"你...怎么来了?"陆子谦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尚泽宇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想见你。"他直白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的纸条,推到陆子谦面前。
纸条上是熟悉的字迹:「我爸是不是找过你?」
陆子谦盯着那几个字,胸口发紧。他慢慢从笔记本上撕下一角,写下:「嗯」,然后推回去。
尚泽宇看完,眉头拧成一团。他又写:「他说了什么?」
陆子谦犹豫了。他不想撒谎,但真相太残忍。最终他写下:「没什么重要的。」
尚泽宇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抓住陆子谦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热,几乎有些发烫。"别听他的,"他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敲在陆子谦心上,"我不会放弃。"
陆子谦的手腕在他的掌握中微微发抖。他想说很多——关于那张支票,关于尚父的威胁,关于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尚泽宇松开手,又写了一张纸条:「放学后能等我吗?老地方。」
陆子谦看着"老地方"三个字,心头泛起一丝苦涩。他们才认识几个月,却已经有了"老地方"——操场看台后的那棵梧桐树下。他点点头,把纸条夹进书里。
尚泽宇笑了,那个酒窝又出现在右脸颊。他起身时扶了下桌子,膝盖显然还在疼。陆子谦下意识伸手想扶,又缩了回来。
"我没事,"尚泽宇看穿他的担忧,"比这更严重的伤我都熬过来了。"
目送尚泽宇一瘸一拐地离开图书馆,陆子谦才注意到他又留下了一张纸条,折成小小的方形压在茶杯下:
「别放弃我。——Z」
这四个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陆子谦的胸腔。他小心地展开又折好,放进校牌夹层里——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放学铃响起时,天空开始飘雨。陆子谦站在窗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向了操场。梧桐树的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尚泽宇已经等在树下,撑着一把黑伞。
"就知道你不会带伞,"他笑着说,往旁边挪了挪,"过来。"
陆子谦钻进伞下,两人肩膀相贴。雨水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成了最好的掩护,让他们可以低声交谈而不被路过的人听见。
"我爸给你多少钱?"尚泽宇突然问。
陆子谦身体一僵。"...大学学费。"
尚泽宇冷笑一声,"真慷慨。"他转向陆子谦,眼神异常认真,"你撕了对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是我认识的最高傲的人,"尚泽宇说,"宁愿饿肚子也不低头。"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滴在陆子谦的球鞋上。他盯着那个渐渐扩大的水渍,轻声问:"你真的提交退学申请了?"
"什么?"尚泽宇猛地转头,"谁说的?"
"班里都在传..."
"假的,"尚泽宇斩钉截铁地说,"我爸倒是想,但我妈不同意。"他顿了顿,"她...比较开明。"
陆子谦想起尚泽宇床头那张母子合影。照片里的尚夫人优雅温柔,眉眼间都是对儿子的骄傲。
"你膝盖...是怎么伤的?"陆子谦换了个话题。
尚泽宇沉默了一会儿。"十四岁那年,省级青少年篮球赛,"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决赛前一天,我爸让我加练到凌晨两点。下雨了,场地太滑..."
陆子谦屏住呼吸。
"半月板撕裂,韧带损伤,"尚泽宇机械地列举,"医生说我再也不能打球了。但我偏不信。"他看向远处,"三年,四次手术,无数次复健...现在我还能站在球场上,就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雨越下越大,水洼里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陆子谦突然明白了尚泽宇身上那种矛盾的气质从何而来——阳光下的阴影,笑容里的倔强。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问。
尚泽宇转过头,雨水在他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因为我想让你知道真实的我。不是学校里那个完美转学生,不是尚氏集团的少爷...就只是我。"
陆子谦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他想说很多,但最终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尚泽宇的右膝上——隔着校服裤子,他能感觉到绷带的轮廓。
尚泽宇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他们就这样站在雨中的伞下,一个手掌贴着伤痛的过去,一个眼神盛满未知的未来。
"我不会放弃,"尚泽宇重复早上的话,"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别躲着我,"他的声音几乎是一种恳求,"就算我爸再找你麻烦,就算学校里流言四起...别消失。"
陆子谦想起那张被撕碎的支票,想起尚父冰冷的眼神,想起自己日记本上无数个"Z.Y."。他点了点头。
尚泽宇如释重负地笑了,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崭新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聂鲁达的另一本诗集。
"给你的,"他说,"比上次那本更好。"
陆子谦接过书,翻开扉页。上面用钢笔写着:
「给子谦:
但愿我是你夏日的一首诗,
你却不只是我的四季。
——泽宇」
雨声渐歇,云层间透出一缕阳光。陆子谦把书紧紧抱在胸前,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破土而出,像春天第一株倔强的野草。
"回家吗?"尚泽宇问,收起伞。
陆子谦点点头。他们并肩走出校门,在分岔路口停下。尚泽宇突然凑近,飞快地碰了碰陆子谦的手背,像是一个秘密的承诺,然后转身离去。
陆子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慢慢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枚蓝色的硅胶手环,正是比赛那天尚泽宇给他的"幸运物"。
手环内侧,用极小的字刻着:「Be bra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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