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的玻璃门反射着刺眼的阳光。陆子谦坐在会议室里，面前摊开的合同像一只张开翅膀的猛禽，条款中的数字后面跟着太多零，让他有些眩晕。
"只需在这里签名，"陈记者推过钢笔，"预付金今天就能到账。"
陆子谦盯着合同第七条：《拆迁日记》需增加三章尚氏集团相关内幕。他的指尖在纸面上留下一个汗渍。
"这部分...能不能修改？"
"这是卖点啊！"出版社主编凑过来，"读者就想知道豪门秘辛，特别是你和那位小尚总的事..."
钢笔在陆子谦手中变得滚烫。他想起尚泽宇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右腿被固定器锁住，却还对他微笑说不疼。想起医生说的"软骨几乎磨穿"，想起苏雯压抑的啜泣。
他签了名，笔画比平时重，几乎划破纸张。
"太好了！"主编拍手，"下周一我们就安排媒体预热，标题就叫《贫民窟少年与商业帝国的战争》..."
陆子谦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请不要用这种标题。"
"那换个更劲爆的？"主编浑然不觉他的不适，"《豪门公子爱上我：一个拆迁户的日记》怎么样？"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尚泽宇站在门口，右腿缠着新换的绷带，拄着拐杖的指节发白。他的目光扫过合同，最后定格在陆子谦脸上，眼里燃着某种令人心惊的东西。
"泽宇？你怎么..."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尚泽宇的声音很低，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他踉跄着走过来，抓起合同扫了一眼，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第三章'尚成峰的商业手段'？第五章'病房里的威胁'？你就这么缺钱？"
陆子谦伸手想扶他，被一把推开。尚泽宇的膝盖承受不住这个动作，疼得弯下腰，却仍死死抓着合同。
"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尚泽宇冷笑，"解释你怎么把我家的隐私标价出售？"他转向主编，"合同作废。"
"这..."主编看向陆子谦，"已经签字了..."
尚泽宇从钱包抽出一张卡扔在桌上。"违约金我付双倍。"
陆子谦抓住他的手臂。"别这样，你的手术费..."
"所以是为了这个？"尚泽宇甩开他的手，声音突然拔高，"我不需要你拯救！更不需要你出卖文字来换手术费！"
会议室里的人全都屏住呼吸。陆子谦站在那里，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这不是拯救，"他轻声说，"是选择。"
尚泽宇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捂住膝盖，痛苦地弯下腰。陆子谦冲过去扶住他，感受到那具身体在剧烈颤抖。
"叫救护车！"他对吓呆的主编喊道。
"不用..."尚泽宇咬牙站直，"我有车在外面。"
他们沉默地走向电梯。尚泽宇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汗水顺着太阳穴滚落，但他固执地拒绝陆子谦的搀扶。
停车场里，等待他们的不是救护车，而是苏雯。她站在一辆低调的灰色轿车旁，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她对尚泽宇说，然后转向陆子谦，"能借一步说话吗？"
花店的阳光房比上次来时多了许多蔷薇。苏雯领着陆子谦穿过花架，在角落的白色铁艺桌前坐下。她从纸袋里取出一份文件和一张支票。
"这是？"
"泽宇的信托基金明细，"苏雯推过文件，"和他不知道的一部分——我名下的资产。"她指着支票上的数字，"足够手术和术后复健。"
陆子谦盯着那个数字，喉咙发紧。"为什么帮我？"
"不是帮你，"苏雯摘下一朵粉蔷薇，别在他衬衫口袋，"是帮我的儿子留住他爱的人。"她顿了顿，"泽宇和他父亲一样骄傲，但他需要学会接受爱有时意味着脆弱。"
陆子谦小心地折好支票。"他会生气。"
"当然会，"苏雯微笑，"就像他父亲当年因为我付了他的MBA学费而三个月没理我。"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接受所爱之人的帮助，比孤军奋战更需要勇气。"
回到车上时，尚泽宇已经疼得脸色发青，却仍固执地不肯吃止痛药。陆子谦默默坐到他身边，将支票塞进他手心。
"什么..."尚泽宇展开支票，瞳孔骤缩，"妈！你哪来这么多..."
"卖了祖母给的翡翠，"苏雯启动车子，"和你爸送的那些无聊珠宝。"
尚泽宇的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他低头看着支票，又看看陆子谦，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那出版社..."
"违约金我已经付了，"苏雯轻描淡写地说，"合同作废。"
陆子谦松了口气，却感到一阵失落——《拆迁日记》本可以是他进入文坛的敲门砖。尚泽宇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表情，突然抓住他的手。
"你的书..."他声音沙哑，"我会帮你找不要求噱头的出版社。"
陆子谦摇头。"不重要，现在关键是你的手术。"
医院走廊似乎比早上更长。尚泽宇的拐杖声和陆子谦的脚步声交错回响。快到病房时，尚泽宇突然停下。
"对不起，"他看着墙壁说，"我不该那样对你吼。"
陆子谦蹲下来，卷起他的裤腿检查绷带。果然，匆忙离开医院让伤口又渗血了。他轻轻拆开纱布，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我理解，"他边换药边说，"如果换作是我，也会生气。"
尚泽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不，你不理解。"他的声音哽咽，"我看到那份合同时...感觉像是你为了我在糟蹋最珍贵的东西。你的文字...它们应该是纯粹的..."
陆子谦抬头，看到尚泽宇眼里闪烁的泪光。这个发现比任何责备都让他心痛。他站起身，在消毒水味和蔷薇香气的交织中吻了吻尚泽宇湿润的眼睛。
"傻瓜，"他轻声说，"文字可以重写。你只有一个。"
护士来通知手术安排时，他们正挤在病床上看一本诗集。尚泽宇的右腿搭在陆子谦膝上，冰袋压着肿胀的膝盖。瑞士医院已经联系好，下周一的航班。
"来得及吗？"陆子谦问，"北大面试在下周三..."
尚泽宇捏了捏他的手指。"你去面试，我和妈妈先去瑞士准备。"
"但手术那天..."
"你会来的。"尚泽宇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就像我会在你第一次签售会上出现一样。"
窗外，暮色四合。陆子谦想起那份作废的合同，想起主编贪婪的眼神，想起尚泽宇冲进会议室时愤怒的脸。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掌心下的温度，是呼吸间的承诺，是苏雯别在他胸前的蔷薇散发出的淡淡香气。
他翻开诗集最后一页，在空白处写下：
「给Z：
下次重逢，
你要健步如飞，
我要笔墨生香。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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