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广播响起最后一次登机提醒时，陆子谦摸了摸背包的隐藏口袋——那里装着瑞士语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尚泽宇和苏雯已经在前排座位就座，他借口去卫生间，实则最后确认了一遍文件。
"L'école de langue à Zurich"（苏黎世语言学校），录取日期正好是尚泽宇手术前一天。他小心地折好纸张，深吸一口气。北大面试通知已经躺在宿舍垃圾桶里，上面用红笔划了个大大的叉。
回到座位时，尚泽宇正皱着眉头看手术同意书。"这条款什么意思？'术后运动功能恢复不保证'？"
苏雯接过文件，"标准免责声明而已。"但她捏着纸张的指尖微微发白。
飞机起飞时，尚泽宇抓住陆子谦的手。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对飞行的紧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陆子谦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发现掌心全是汗。
"害怕？"陆子谦小声问。
尚泽宇摇头，却又在下一秒改口："有点。"他指了指右膝，"怕醒来后它不再是我的了。"
陆子谦不知如何回应，只好将手指插入尚泽宇的指缝，十指相扣。尚泽宇的手比平时烫，像在发低烧。
苏黎世机场干净得发亮。尚泽宇的轮椅被优先推出来，他坚持自己操纵，却因不熟悉方向差点撞上玻璃门。陆子谦默默接过把手，感受到前方身体的僵硬。
"明天才去医院，"苏雯试图活跃气氛，"今天我们去吃芝士火锅？"
酒店房间能看到雪山。尚泽宇站在窗前，背影罕见地有些佝偻。陆子谦从背后抱住他，感受到衬衫下紧绷的肌肉。
"北大面试准备得怎样了？"尚泽宇突然问。
陆子谦的呼吸一滞。"还行。"他迅速转移话题，"看，那边是不是少女峰？"
晚餐时，尚泽宇只动了几下叉子。芝士的浓郁香气似乎让他反胃。回到酒店后，陆子谦发现他在浴室呆了太久，推门看见他正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干嘛呢？"
尚泽宇吓了一跳，随即露出那个练习好的笑容："排练一下明天对医生笑的样子，据说态度好的病人恢复快。"
陆子谦胸口发疼。他走过去，用拇指擦掉尚泽宇嘴角僵硬的弧度。"别勉强。"
深夜，陆子谦被一阵细微的颤抖惊醒。尚泽宇背对着他，肩膀轻微抽动。他假装翻身，手臂"不小心"搭在尚泽宇腰间。片刻后，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子谦，"黑暗中的声音带着鼻音，"如果...如果我再也跑不动了怎么办？"
陆子谦将额头贴在他凸起的脊椎上。"那我就走慢点。"
医院走廊比国内的更安静，脚步声被厚实的地毯吸收。主治医生Dr. Keller是个银发高个，英语带着浓重德语口音。他指着MRI影像讲解手术方案，术语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这里，软骨移植；这里，韧带修复..."他的笔尖在影像上圈圈点点，"最关键是术后复健。"
苏雯突然用流利的德语问了什么，医生略显惊讶，随即开始详细解释。陆子谦听不懂，但从苏雯逐渐皱起的眉头判断，情况比想象的复杂。
"他说什么？"尚泽宇问。
"专业细节而已。"苏雯微笑，但桌下的手攥紧了包带。
签字前，尚泽宇突然抢过医生手中的笔，拉过陆子谦的手腕，在上面画了什么。一条起伏的线，末端是个小小的心形。
"心电图，"他解释，"这里永远为你跳动。"
Dr. Keller挑眉看着这一幕，突然改用英语："年轻人，手术成功率是85%。剩下15%不是失败，只是需要更长时间。"
尚泽宇签完字，笔尖戳破了纸张。
手术定在次日清晨。尚泽宇被推进去前，护士给了他们五分钟独处时间。陆子谦想说很多，却只挤出一句："我等你。"
"去准备你的面试。"尚泽宇捏了捏他的手，"等我醒来，要听好消息。"
陆子谦点头，喉咙发紧。他不敢说自己根本没有去北京的机票，更不敢提藏在行李箱深处的语言学校通知书。
手术灯亮起后，苏雯的镇定终于崩溃。她在等候室角落抹泪，口红蹭到了白手帕上。陆子谦递过纸巾，她抓住他的手："他会没事的，对吗？"
陆子谦从未见过这样的苏雯——妆容凌乱，手指冰凉。那个总是优雅从容的贵妇人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恐惧的母亲。
"他会跑起来的，"陆子谦坚定地说，"哪怕只是为了证明医生是错的。"
六小时后，Dr. Keller带着口罩走出来，表情难以解读。"手术...复杂，"他斟酌着用词，"但成功了。接下来72小时关键。"
尚泽宇被推出来时像个破碎的玩具，右腿裹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如纸。陆子谦想跟去病房，却被护士拦住："家属先回酒店休息。"
回到空荡荡的酒店房间，陆子谦终于崩溃。他滑坐在地，把脸埋进尚泽宇睡过的枕头，呼吸着残留的柑橘香气。手机突然震动——北大招生办的未接来电。他盯着那个号码看了很久，最终关机。
第二天清晨，医院允许探视。尚泽宇已经醒了，但眼神涣散，显然是镇痛药的作用。他看到陆子谦，迟钝地笑了笑："面试...今天？"
陆子谦看了看表——此刻正是北大面试开始的时间。"嗯。"
"快去..."尚泽宇虚弱地挥手，"别迟到..."
陆子谦走出病房，在走廊长椅上坐了一小时，然后回去告诉尚泽宇："很顺利。"
尚泽宇满意地闭上眼睛，又陷入药睡。陆子谦轻轻展开那张语言学校通知书，在背面写下：「第一步：学会用德语说'我爱你'。」
窗外，苏黎世的阳光正好，远处雪山闪耀如钻石。陆子谦摸出手机关闭了所有国内来电提醒，下载了一个德语学习APP。第一个单词："Gesundheit"——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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