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超市的冷柜前,陆子谦盯着五花八门的奶酪发呆。手机词典显示"Quark"是德式鲜奶酪,但货架上至少有五种不同包装。他随便拿了一盒,又转向肉类区。尚泽宇手术后第三周,医生说可以开始补充蛋白质了。
"Schweine...bauch?"他艰难地拼读着标签,猜测这应该是猪肉。购物车里已经堆满了各种可能错误的食材——以为是盐却买成糖,以为是米却买成某种谷物,还有那瓶他以为是酱油的深色液体,闻起来却像化学药剂。
收银台的阿姨说了串德语,陆子谦茫然地眨眼。她叹了口气,在计算器上打出金额。走出超市时,雪又开始下了。陆子谦把购物袋抱在怀里,防止食材冻坏。尚泽宇最近总说想念中国菜,今天他决定冒险尝试。
公寓厨房小得转不开身。陆子谦把"猪肉"切成薄片,用那瓶可疑的"酱油"腌制,然后开始处理那盒"鲜奶酪"。打开才发现质地像酸奶,根本不是食谱上说的那种。他叹了口气,决定即兴发挥。
锅里的油突然爆开,陆子谦跳着躲开,手背上还是溅到几滴。烟雾报警器尖锐地响起,他挥舞着毛巾试图驱散烟雾。就在这时,钥匙转动的声音传来。
"着火了?"尚泽宇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眼睛被烟熏得眯起。
陆子谦狼狈地关火。"惊喜晚餐失败了。"
尚泽宇凑近锅里的焦黑物质,突然笑了。"闻着像奶奶做的糖醋排骨。"
"这是...呃,实验品。"陆子谦沮丧地看着那团不明物体。
尚泽宇已经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好吃,"他眼睛亮起来,"真的,有种奇怪的家常味。"
陆子谦尝了一口,皱起脸:"太咸了,而且甜得发苦。"
"但我想念这个味道。"尚泽宇又夹了一块,这次陆子谦注意到他右腿在轻微颤抖——复健后的肌肉疲劳。
晚餐最终以叫外卖告终,但尚泽宇坚持吃完了那盘失败的"糖醋排骨"。睡前,陆子谦帮他按摩右腿,感受到肌肉的僵硬和手术疤痕的凸起。
"今天复健怎么样?"
尚泽宇盯着天花板。"老样子。"但陆子谦注意到他左手一直攥着,指节发白。
第二天是康复中心日。陆子谦陪尚泽宇去做水疗,透过玻璃窗能看到他在水池中艰难移动。物理治疗师Frau Schmidt是个严厉的金发女人,不断喊着"Mehr! Schneller!"(更多!更快!)。尚泽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突然,他猛地拍打水面,吼出一串中文脏话。Frau Schmidt愣住了,尚泽宇却已经爬出池子,抓起拐杖踉跄地走向更衣室。玻璃门被摔得震天响。
陆子谦追进去时,尚泽宇正坐在长凳上,双手抱头。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在瓷砖地上积成一小滩。
"她根本不懂..."尚泽宇的声音闷在掌心里,"那条腿像不是我的..."
陆子谦跪在他面前,轻轻拉开他的手。尚泽宇的眼眶通红,但没有泪——他似乎在用全身力气阻止它们流下来。
"才第四周,"陆子谦用毛巾包住他发抖的肩膀,"医生说—"
"医生说最好情况恢复80%!"尚泽宇突然提高音量,"80%算什么?永远不能职业打球,不能跑马拉松,连他妈的上楼梯都可能疼!"
拐杖被摔到墙上,弹回来撞翻了一排储物柜。玻璃瓶碎裂的声音引来工作人员探头张望。陆子谦挥手示意他们离开,然后默默抱住尚泽宇。
那个拥抱起初是僵硬的,渐渐地,尚泽宇的肩膀垮下来。他把脸埋在陆子谦颈窝,呼吸灼热而不稳。陆子谦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进自己衣领,但他假装没发现。
"80%的尚泽宇,"他轻声说,"也比100%的其他人更让我心动。"
尚泽宇吸了吸鼻子,没说话,但手指悄悄缠上了陆子谦的衣角。
回家路上,他们经过市立图书馆。尚泽宇情绪低落,提议先回去。陆子谦却停下脚步——橱窗里正在展示"东亚文学特藏"。
"就看一下,"他恳求道,"十分钟。"
图书馆温暖干燥,散发着旧纸和皮革装订的气味。特藏区不大,但陆子谦惊喜地发现了中文区。他随手抽出一本《民国诗人旅欧手札》,翻到中间时,一张泛黄的纸片飘落——是徐志远1954年在瑞士的未发表诗稿!
"泽宇,看这个!"他激动地转身,却看到尚泽宇靠在书架旁,脸色苍白。"怎么了?"
"没事,"尚泽宇勉强笑笑,"有点累。你继续,我坐会儿。"
陆子谦扶他到阅览区的沙发坐下,然后飞奔去办借阅证。回来时,尚泽宇已经睡着了,头歪向一侧,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陆子谦轻手轻脚地坐下,开始阅读那意外发现的诗稿。
诗中描写的正是苏黎世湖,与此刻窗外的景色奇妙地重合。徐志远当年也站在这里,看着同样的雪山倒影,写下"阿尔卑斯的雪落入中国墨"这样的句子。陆子谦摸出随身笔记本,开始疯狂记录灵感。
"找到宝了?"尚泽宇醒了,声音带着睡意。
陆子谦兴奋地展示诗稿:"徐志远在这里住过!这诗没收入任何集子,可能是孤本!"
尚泽宇微笑着看他手舞足蹈,突然伸手拂去他发梢上的雪水。"你头发长了。"
"忙得忘了剪。"陆子谦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后的碎发。
"别剪,"尚泽宇轻声说,"我喜欢这样。"
那天晚上,陆子谦熬夜整理笔记。尚泽宇先睡了,但半夜起来上厕所时,发现书房灯还亮着。他推门进去,看到陆子谦趴在桌上睡着了,脸颊压着笔记本,钢笔还握在手里。
尚泽宇轻轻抽出钢笔,注意到本子上新写的标题:《阿尔卑斯雪与江南梅——徐志远旅欧时期的创作转变》。他笑了笑,小心地合上本子。就在这时,陆子谦的钱包从外套口袋滑出来,一张折叠的纸片露出半截。
出于好奇,尚泽宇打开它——是苏黎世语言学校的录取通知,日期显示陆子谦本该在手术前一天报到。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然后原样折好塞回去,假装从未见过。
第二天清晨,陆子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书房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厨房传来叮当声,他走进去,看见尚泽宇单腿站着煎蛋,动作笨拙但认真。
"早,"尚泽宇头也不回,"咖啡好了。"
陆子谦倒了两杯,递过去一杯。"你今天...不一样。"
尚泽宇接过咖啡,突然放下拐杖,双手扶住料理台,慢慢将重心移到右腿。"看。"
他的右腿在发抖,但确实承受了重量。这是手术后的第一次。
"生日快乐,"尚泽宇笑着说,"第一步礼物。"
陆子谦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农历生日——他从来不过阳历生日。尚泽宇居然记得。他放下咖啡杯,走过去紧紧抱住对方,感受到那颗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像那天画在他手腕上的心电图一样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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