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账单像雪片一样堆叠在床头柜上。陆子谦小心地将它们按金额大小排列，最小的放在最下面——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让总数看起来不那么可怕。
"妈还没回来？"尚泽宇靠在床头，右腿悬在牵引装置中，脸色比昨天更苍白了些。
陆子谦看了眼手表——苏雯去银行已经三个小时了。"可能遇到排队。"
尚泽宇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床栏，节奏越来越快。陆子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昨天Dr. Keller提到下一阶段的复健需要额外支付一万两千瑞士法郎。
手机震动起来，陆子谦走到走廊才接听。是苏雯，她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账户被冻结了...他发现了珠宝的事..."
陆子谦透过玻璃窗看向病房内的尚泽宇，他正尝试够床头的水杯，却因为牵引装置的限制而失败。那个曾经在篮球场上飞驰的身影，现在连自己倒水都做不到。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陆子谦压低声音问。
"复健最迟后天开始，否则..."苏雯没说完，但陆子谦听懂了——否则手术效果大打折扣，尚泽宇可能永远无法正常行走，更别说跑步。
挂断电话，陆子谦滑坐在走廊长椅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三周前他们还在国内计划着各自的未来，现在却被困在异国他乡，为医疗费发愁。他摸出手机，翻到那个一直没存的号码——出版社主编。
"考虑好了？"主编的声音透着胜券在握的愉悦，"还是原来的条件：增加三章尚家内幕，预付金今天就能打。"
陆子谦盯着病房里的尚泽宇，他正皱着眉头看复健计划表，手指在"游泳训练"那栏反复摩挲。"我签。"陆子谦说，声音干涩得像沙漠的风。
合同电子版发来得很快。条款比上次更苛刻：不仅要求爆料尚家内幕，还要加入"与尚氏集团公子的感情细节"。陆子谦的手指在签名处悬停许久，最终落下时，汗渍在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
回病房时，尚泽宇已经睡着了，复健计划表滑落在地。陆子谦轻轻捡起来，发现背面有尚泽宇潦草的笔迹：「瑞士国家图书馆——徐志远1937年欧洲游记手稿特藏」。
第二天清晨，趁着尚泽宇做基础检查，陆子谦溜去了图书馆。特藏室需要提前预约，但管理员看到他的中国学生证后破例放行。
"徐先生当年在苏黎世住过半年，"管理员推过一盒泛黄的纸页，"这些是未公开的笔记。"
陆子谦戴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徐志远飘逸的字迹记录着1937年的欧洲见闻，其中一页被折了角：
「瑞士的雪像故乡的梨花，但更冷，更持久。今晨在利马特河边遇见一群天鹅，它们啄食的样子让我想起玉兰巷口争食的麻雀。原来乡愁不分贵贱，皆以疼痛计量。」
陆子谦的手指颤抖起来。这段文字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创作瓶颈的锁。《蔷薇日记》不必只是控诉，它可以像这样——将苦难淬炼成诗。
他匆忙抄下几段，赶回医院时已近中午。病房里气氛凝重，苏雯眼睛红肿，尚泽宇则面色铁青。
"你去哪了？"尚泽宇劈头就问，"医生说你错过了复健计划讨论会！"
陆子谦刚要解释，突然注意到床上摊开的行李箱——他的行李箱。最上层赫然是那封语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空气瞬间凝固。尚泽宇的声音冷得像冰："解释一下？北大面试那天，你其实在这里？"
"我..."
"你他妈放弃了北大？"尚泽宇抓起水杯砸向墙壁，碎片四溅，"就为了...为了..."
"为了陪你复健！"陆子谦也提高了声音，"你以为自己能搞定德语医疗术语？能一个人撑着拐杖去药房？能——"
"我不需要保姆！"尚泽宇的怒吼引来了护士探头，"更不需要你牺牲前途来可怜我！"
陆子谦像被扇了一耳光。他转向苏雯求助，却发现她正盯着手机屏幕，脸色煞白。
"怎么了？"
苏雯把手机递过来——国内娱乐头条：《豪门公子跨国恋曝光！疑似为同性恋人放弃家产》。配图是他们抵达苏黎世那天的机场照片，尚泽宇坐在轮椅上，陆子谦弯腰替他整理毯子。
"谁拍的..."陆子谦声音发颤。
"我爸。"尚泽宇冷笑，"他在逼我们回去。"
苏雯突然站起身，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这里有八千法郎，"她平静地说，"我卖了手表和戒指。"
两个年轻人愣住了。苏雯继续道："复健明天开始，Dr. Keller同意分期付款。"她轮流看着他们的眼睛，"至于你们之间的事...有些选择比骄傲更重要。"
尚泽宇先红了眼眶。他伸手去够拐杖，却因动作太猛扯到伤口，疼得倒吸冷气。陆子谦本能地上前扶住，被一把抓住手腕。
"北大的事...真的假的？"
陆子谦点头。"语言学校下周开学，我报的是强化班。"
尚泽宇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将额头抵在陆子谦肩上。这个妥协的姿态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傍晚，出版社主编发来消息：「预付金已转，请查收。另：媒体对你们的跨国恋很感兴趣，考虑做个联合专访？」
陆子谦看着银行app里多出的数字，又看看病床上熟睡的尚泽宇——他手里还攥着那封惹祸的录取通知书。窗外，苏黎世的夕阳将雪山染成蔷薇色。
他回复主编：「合同履行，但拒绝任何采访。」然后打开笔记本，在《蔷薇日记》新章节写下标题：「在瑞士，我们重新学习行走」。
第一段引用了徐志远的笔记：「疼痛不分贵贱，而爱是唯一的止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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