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证官的回信躺在邮箱里,像一块冰。陆子谦盯着那句"您的学生签证无法延期",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许久,最终没有按下转发键。日历上的红圈标记着剩余天数:30。而尚泽宇的复健计划至少还需要6个月。
厨房传来瓷器碰撞声。陆子谦迅速关闭邮件页面,转向刚煮好的咖啡。尚泽宇拄着拐杖站在料理台前,正试图把早餐端到阳台。他的动作比上周流畅多了,但右腿仍然不敢完全负重。
"我来。"陆子谦接过托盘。
"别把我当废人。"尚泽宇皱眉,却任由陆子谦帮忙。阳光透过苏黎世清晨的薄雾,在他轮廓上镀了一层毛边。近三个月的复健让他瘦了不少,锁骨更加突出,但眼睛里的光正在慢慢回来。
阳台小桌上摊着陆子谦的笔记本,《蔷薇日记》的最新章节写了一半——关于一个中国少年在瑞士的观察:药片的苦味如何不同于中药,雪山的轮廓怎样让人想起故乡老屋的屋脊,以及医院走廊里不同语言的"疼"字发音。
"写到哪了?"尚泽宇递过咖啡,顺势偷瞄笔记本。
陆子谦下意识遮住页面。"还在修改。"
"又瞒我什么?"尚泽宇敏锐地眯起眼,伸手想抢笔记本,却因动作太大牵动伤腿,倒吸一口冷气。
"小心!"陆子谦扶住他,笔记本掉在地上,露出夹在其中的签证到期通知。
沉默像打翻的牛奶般蔓延。尚泽宇捡起那张纸,嘴唇抿成一条线。"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临走前一天?"尚泽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危险的震颤。
陆子谦盯着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我在想办法。"
"什么办法?结婚?"尚泽宇苦笑,"瑞士不承认同性婚姻。"
"我查了,可以申请文化工作签证,如果有出版社担保..."
"用《蔷薇日记》?"尚泽宇猛地抬头,"你愿意出版了?"
陆子谦的手指绕着杯沿打转。这本记录他们故事的作品他一直拒绝公开,怕被贴上"消费私生活"的标签。但现在...
门铃突然响起。苏雯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份瑞士报纸,脸色异常苍白。"你们最好看看这个。"
报纸文化版赫然印着陆子谦的照片,配以耸动标题:《拆迁日记作者再爆豪门秘辛》。文章引述"知情人士"的话,称陆子谦利用与尚氏集团公子的关系搜集写作素材,甚至故意激化父子矛盾以获取戏剧冲突。
"我爸。"尚泽宇捏皱报纸,"他联系你了?"
苏雯摇头,"但他在董事会放出消息,要冻结你在瑞士的所有医疗费支付。"
陆子谦的胃部绞紧。这不仅是诋毁,更是切断尚泽宇继续治疗的可能。他看向尚泽宇,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的腿,眼神晦暗不明。
"我去找他。"尚泽宇突然站起来,拐杖重重敲在地上。
"不行!"陆子谦和苏雯同时喊道。
"你的腿还不能长途飞行——"
"他正等着你回去认输——"
尚泽宇举起手打断她们。"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子谦被驱逐出境?看着我半途而废的复健?"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我已经...我已经能走五分钟了..."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陆子谦心里。他记得复健室里尚泽宇咬牙坚持的样子,汗珠顺着下巴滴在地毯上,物理治疗师数着"还有十秒"时他扭曲的表情。
"我有出版社的会议今天下午,"陆子谦轻声说,"《蔷薇日记》...如果他们愿意出版,或许能申请工作签证。"
苏雯眼睛一亮。"哪家出版社?"
"Keller & Sohn,本地一个小出版社,主编偶然读到我在文学论坛发的片段..."
"老Keller的侄子!"苏雯突然用德语惊呼,"他是徐志远研究的权威!"看到两人困惑的表情,她切换回中文,"Dr. Keller没告诉你们吗?他父亲是徐志远旅欧时的主治医生。"
陆子谦的心跳加速。徐志远,那个差点被尚氏集团拆掉的故居主人,他的人生竟以这种方式与他们再次交织。
出版社办公室充满古旧纸张的气味。主编Markus Keller是个银发青年,戴着和Dr. Keller一样的圆框眼镜。他面前的桌上摊着《蔷薇日记》打印稿,页边写满德文批注。
"独特的声音,"他推了推眼镜,"东方诗性与欧洲观察的奇妙融合。特别是医院章节,让我想起徐志远1927年的疗养笔记。"
陆子谦握紧扶手。"您读过徐先生的旅欧手稿?"
"不仅读过,"Keller从书架取下一本皮面笔记本,"我正编辑未公开部分。巧合的是..."他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素描,"这是您住的街区,九十年前的样子。"
泛黄纸页上的钢笔画精确勾勒出陆子谦每天去买面包的那条拱廊街。下方中文题词:"异国的阳光照着同一个月亮——1927.9.15于苏黎世"
"徐女士——徐志远的孙女,正在寻找合适的译者。"Keller意味深长地说,"合作出版或许能解决您的...签证状况。"
回医院的路上,陆子谦的脑海里回荡着Keller的提议。街角书店的橱窗反射出他恍惚的脸,旁边贴着新书海报——《东方诗人在瑞士》。命运有时像个环,他想,九十年前一个中国诗人在此漂泊,九十年后轮到他。
病房里,尚泽宇正在物理治疗师指导下练习平衡。看到陆子谦,他眼睛一亮,随即因分心差点摔倒。
"怎么样?"
陆子谦刚要回答,一群记者突然涌入病房,话筒和相机对准他们。
"陆先生,请问《拆迁日记》中关于尚家的描述是否夸大其词?"
"尚少爷,您知道恋人将您的隐私写入作品吗?"
"有消息称这段关系是为创作服务的表演,您有何回应?"
尚泽宇的脸色瞬间阴沉。他撑着扶手慢慢站起来,右腿因用力而微微发抖,然后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握住陆子谦的手,十指相扣举到镜头前。
"我们的故事,"他一字一顿地说,"不需要别人定价。"
闪光灯如暴雨般亮起。陆子谦看着尚泽宇坚毅的侧脸,突然明白这个曾经阳光莽撞的男孩,在伤痛中长成了怎样一个男人。
当晚,徐志远的孙女从纽约打来视频电话。银发如雪的老人透过屏幕审视陆子谦:"Keller说你的文字有祖父的影子。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她发来一页徐志远手稿照片——关于在异国医院听雨的片段。陆子谦连夜写出译稿,当他把两种文字并排放在一起时,某种奇妙的共鸣让他指尖发麻。
凌晨三点,尚泽宇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找到了?"
"嗯。"陆子谦指着屏幕,"徐先生说'病骨支离时,乡愁是第二副骨架'。我懂这种感觉。"
尚泽宇吻了吻他酸痛的颈椎。"明天去移民局,带上Keller的担保函和翻译合同。"
"如果还是拒签呢?"
"那我就..."尚泽宇顿了顿,"跟你一起回国。复健可以远程指导,但有些东西..."他的手覆在陆子谦心口,"不能远距离。"
窗外,第一缕阳光爬上雪山之巅。签证倒计时:29天。但此刻,陆子谦第一次感到,无论多少红圈,都无法框住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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