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图书馆的暖气开得太足。陆子谦揉着发酸的眼睛，面前摊开的徐志远旅欧手稿复印件已经研究了三个小时。尚泽宇坐在对面，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眉头紧锁地盯着股市走势图——尚氏集团的股价正在断崖式下跌。
"找到了！"陆子谦突然压低声音，手指颤抖地指向手稿某一页，"这里，徐志远提到1953年回国前，有个'尚姓商人'想低价收购他在玉兰巷的房产..."
尚泽宇猛地合上电脑，凑过来看。他的呼吸喷在陆子谦耳际，带着止痛药的苦味。"...该人声称政府将征用此地，实则自导自演..."他逐字读出来，瞳孔骤然收缩，"这是说我爷爷？"
陆子谦继续往下读，徐志远用优美的文笔描述了当年如何识破骗局，保住了那栋"有玉兰树的小院"——正是六十年后尚氏集团要强拆的同一个地方。
"徐瑾知道这段吗？"尚泽宇问。
"肯定知道。"陆子谦翻到最后一页，徐志远用毛笔写下的"尚氏奸商，终有报应"几个大字力透纸背，"这就是她一直反对拆迁的原因。"
尚泽宇的膝盖突然抽搐了一下，他咬牙按住右腿，脸色瞬间变白。陆子谦熟练地从包里拿出冰袋，蹲下来敷在他肿胀的关节上。
"别管这个了，"陆子谦皱眉看着他额头的冷汗，"你该回医院复健。"
"来不及了。"尚泽宇打开电脑，屏幕上是《财经时报》的实时头条：《尚氏集团涉嫌欺诈，股价暴跌40%》。"妈妈刚发消息，董事会正在紧急会议。"
手机适时震动起来。苏雯的信息简洁有力：「证据已提交董事会。泽宇，无论发生什么，留在瑞士。」
陆子谦望向窗外。苏黎世冬日罕见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刺得人眼睛发疼。他想起槐树巷的老屋废墟，想起尚泽宇在病床上握着他的手说"这里永远为你跳动"，想起签下出版合同时主编贪婪的眼神。
"爱是废墟上开出的花。"他喃喃念出手稿上的另一句话。
"什么？"尚泽宇抬头。
陆子谦抓起笔，在新书草稿的扉页上写下《溺蔷薇》三个字。"我的书名，就定这个。"
尚泽宇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视频通话打断。屏幕上是苏雯，背景似乎是尚氏集团会议室。她的妆容依然精致，但眼睛里有血丝。
"泽宇，听着，"她语速极快，"你父亲被暂时停职，我接任临时CEO。不要回国，至少现在不要。"
"妈，到底—"
"徐瑾女士公开了部分手稿，二十年前的土地交易有问题。"苏雯瞥了眼身后，"董事会需要时间厘清责任。你好好养伤，其他的别管。"她顿了顿，"子谦在吗？"
陆子谦凑到镜头前。"阿姨。"
"你的新书，"苏雯突然笑了，"就叫《溺蔷薇》怎么样？"
陆子谦震惊地看着尚泽宇，后者耸耸肩，指了指自己正在编辑的文档——标题赫然已经是《溺蔷薇》第一章。
挂断电话后，尚泽宇的膝盖已经肿得更厉害。陆子谦强行把他按进轮椅，推回医院。Dr. Keller检查后大发雷霆："愚蠢！手术后三周就长途飞行？还过度用脑？"他开了更强的止痛药和绝对卧床令。
回到病房，尚泽宇却偷偷摸出电脑继续工作。"最后一点，"他躲开陆子谦抢夺的手，"帮你改完这章。"
陆子谦妥协了，坐在床边监督他。尚泽宇的编辑才华出乎意料——他能精准指出哪些句子太过煽情，哪些隐喻需要更含蓄。但到了深夜，他的额头开始发烫，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够了！"陆子谦强行合上电脑。
尚泽宇没有反抗——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他顺从地吞下药片，却在躺下时疼得闷哼一声。陆子谦掀开被子，发现他右膝的敷料已经被血水浸透。
护士换药时，尚泽宇咬着枕头不让自己喊出声。陆子谦握着他颤抖的手，想起苏雯说的"学会接受脆弱也是一种勇气"。
高烧在凌晨两点达到峰值。尚泽宇开始说胡话，一会儿用德语喊"停下"，一会儿又变成中文的"不要去"。陆子谦用冰毛巾擦拭他滚烫的额头，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子谦的才华...不该被埋没..."尚泽宇在梦呓中挣扎，"爸...别动他的书..."
陆子谦眼眶发热。他俯身在尚泽宇耳边轻声说："没人能动我的书，也没人能分开我们。"
天亮时，高烧终于退了。尚泽宇虚弱地睁开眼睛，第一句话是："你的截稿日是今天。"
陆子谦把电脑屏幕转向他——稿件已发送，抄送名单里有苏雯联系的十几家国际出版社。"完成了。"
尚泽宇露出疲惫但满足的微笑，随即又皱起眉："国内媒体在找你。"
他调出手机上的新闻链接。陆子谦的照片被各大媒体转载，标题尽是《寒门贵子撼动商业帝国》《拆迁少年用笔对抗强权》之类。最夸张的一家甚至称他为"新一代社会良心"。
"荒谬。"陆子谦关掉页面，"我只是写了我们的故事。"
"不，"尚泽宇握住他的手，"你写出了这个时代需要的真相。"他顿了顿，"但你需要回应这些报道。"
陆子谦思考片刻，打开视频博客，没有化妆，没有修饰，就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背景是尚泽宇的病床。他用三分钟简单说明：自己不是任何象征，只是一个爱上了一个人并愿意为之奋斗的普通作者。
"最后，"他看向镜头外的尚泽宇，"我们的书叫《溺蔷薇》，明年春天出版。"
关闭录制后，尚泽宇轻声问："为什么是'溺'？"
陆子谦翻开徐志远手稿的最后一页，指向那句"爱是废墟上开出的花"。"因为我们差点被现实淹没，"他说，"却最终在彼此中找到氧气。"
窗外，苏黎世的第一场雪开始飘落。尚泽宇的体温再次升高，但这次他不再抗拒陆子谦的照顾。当护士来换药时，他们正十指相扣，一起看着《溺蔷薇》的封面设计——一朵盛开的蔷薇，根系缠绕着破碎的砖墙。
"会很痛，"护士警告拆线时的感觉，尚泽宇却笑了。
"没关系，"他看向陆子谦，"我有最好的止痛药。"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