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金陵城外的驿馆便浸在了雨里。
夏繁南独坐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永昌兵备志》的残卷。油灯昏黄,映得她眉眼愈发清冷,连带着肩上未愈的箭伤也隐隐作痛起来。
窗外雨打芭蕉,一声声像是敲在人心上。
“这雨,倒是下得缠绵。”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夏繁南指尖一顿,头也不回道:“世子若是闲得慌,不妨去数数檐下的雨滴。”
江停云倚在门框上,绛紫锦袍半湿,发梢还滴着水。他懒洋洋地拂去衣上雨珠,笑道:“夏大人好狠的心,本世子冒雨前来,连杯热茶都讨不到?”
夏繁南终于回头看他。
灯影里,世子的面容被雨水浸得愈发苍白,偏生一双眸子黑得慑人,像是能把人看透似的。她忽然想起那夜黑船上的火光,想起崔延礼临死前的嘶吼——
“观棋客不止我一个!”
她垂下眼,淡淡道:“茶在桌上,自己倒。”
江停云挑眉,当真慢悠悠踱到案前,拎起茶壶晃了晃。
“凉的。”他叹气,“夏大人待客之道,当真令人心寒。”
夏繁南懒得理他,径自翻过一页书。
油灯“噼啪”炸了个灯花。
“你查到了什么?”江停云忽然问。
夏繁南指尖微微收紧。
书页上,父亲的字迹依旧清晰——那是他生前最后一份奏折的草稿,末尾朱批“再议”二字刺目至极。
“崔延礼死了,”她低声道,“可抚恤银的下落依旧成谜。”
江停云轻笑一声,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账册,丢在案上。
“看看这个。”
夏繁南抬眸。
账册封皮上赫然写着“永昌九年兵部密档”,边角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她猛地抬头:“你从哪儿得来的?”
江停云不答,只是慢条斯理地倒了杯冷茶,抿了一口才道:“你猜。”
夏繁南盯着他。
世子的侧脸在灯下格外清晰,睫毛投下的阴影掩去了眼底的情绪。她忽然想起那夜在船上,他也是这般神情——漫不经心,却又藏着锋刃。
“江停云。”她一字一顿,“我没心思陪你猜谜。”
他这才笑了,指尖点了点账册:“从崔延礼的书房暗格里偷的。”
夏繁南一把翻开。
账册内页密密麻麻记着银两去向,最后一页却被人撕去大半,只余半行字——
“甲字七号,白银五万两,付与……”
后面的字迹已然模糊。
翌日清晨,霜重露冷。
夏繁南独自走在城郊的小道上,枯草上的霜花被她踏碎,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昨夜那本账册像块烙铁似的烫在她心头。
甲字七号是谁?
那五万两银子又去了哪儿?
她攥紧了袖中的海棠簪,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夏繁南抬眼,只见一队黑衣骑士疾驰而来,当先一人玄衣墨发,正是江停云。
“夏大人,”他勒马停在她面前,似笑非笑,“晨露湿重,小心着凉。”
夏繁南冷冷道:“世子这是要去哪儿?”
“找你。”江停云俯身,递来一件墨色斗篷,“穿上,带你去个地方。”
她没接:“什么地方?”
“一个能解开你疑惑的地方。”
夏繁南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接过斗篷披上。
江停云轻笑一声,忽然伸手替她系紧领口的带子。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偶尔擦过她的下颌,带着微微的凉意。
夏繁南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紧张?”他忽然问。
她别过脸:“世子多虑了。”
江停云低笑,忽然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上来。”
夏繁南犹豫一瞬,终究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与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马匹停在一座破败的寺庙前。
断壁残垣间,唯有正殿的佛像尚且完好,金漆剥落,露出里头斑驳的木胎。
江停云点燃一盏风灯,昏黄的光映出佛龛后一道暗门。
“进去吧。”他道。
暗门后是一间狭小的密室,墙上挂满了舆图和密信。夏繁南一眼就看到了正中的那幅——
鹰愁峡地形图。
她的心跳忽然加快。
“这里是……”
“观棋客的一处暗桩。”江停云淡淡道,“三年前,你父亲就是在这里拿到最后一份密报。”
夏繁南猛地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江停云不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递给她。
信封上,是父亲的字迹——
“停云亲启”。
夏繁南指尖微颤。
她忽然不敢打开。
信纸展开的瞬间,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鸦啼。
夏繁南低头,只见信上寥寥数语——
“吾儿,若见此信,为父已赴黄泉。抚恤银一案牵连甚广,甲字七号乃……”
后面的字迹被血迹浸透,再也辨不清。
她死死攥着信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江停云静静站在一旁,眸色深沉如夜。
许久,夏繁南才哑声问:“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她哽住,说不下去。
江停云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夏繁南,”他轻声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有答案的。”
窗外,晨光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