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深难解疑窦生 夜探侯府惊魂夜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夏繁南半扶半抱着江停云,踉跄着撞开驿馆房门。他的身子沉得很,全部重量都压在她肩上,滚烫的体温隔着湿透的衣料传来,灼得她心头发慌。
“醒醒!”她将他安置在榻上,拍打他的面颊。江停云毫无反应,唇色泛紫,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夏繁南的手有些抖。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利落地解开他的衣襟。右臂的伤口已经发黑,周边的皮肉肿胀不堪,渗出的血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是剧毒。
她的心直往下沉。昨日只顾着止血,竟未细察这伤口有异。若他真因护她而死……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竟让她喉头哽得发疼。
“撑住。”她低声说,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金疮药显然已不管用。夏繁南翻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丸,这是父亲当年请江南名医配制的,能解百毒。她将药丸碾碎,和着清水一点点喂进他口中。
喂药时,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干裂的嘴唇。那触感让她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着一般。
烛火摇曳,映得他面容苍白如纸。褪去了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伪装,此刻的江停云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额角那道旧疤格外明显,夏繁南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
三年前的旧伤。那时夏家刚出事,他又是如何受的伤?真如他所说,是父亲救了他吗?
她想起父亲生前确实常提起永平侯府的世子,说他聪慧过人却性情顽劣,需要好好打磨。那时她只顾着练武,从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若江停云所言非虚,父亲对他有恩,那他接近她,是真的想帮她查明真相,还是另有所图?
各种念头在脑中翻涌,夏繁南只觉得一阵疲惫。她拧干帕子,仔细替他擦拭额上的冷汗。动作间,瞥见他怀中露出一角信封。
鬼使神差地,她抽出了那封信。信纸已经泛黄,折痕深深,显然被反复翻阅过。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云儿:见字如面。京中局势复杂,勿要轻信于人。若他日遇夏家女,当竭力相护,以报当年之恩。父字。”
落款是“江远舟”。永平侯的名讳。
夏繁南的手指猛地收紧,信纸被攥出褶皱。永平侯写给儿子的信,让他保护夏家女儿?可那名册上第三个名字,分明就是永平侯江远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榻上的人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夏繁南急忙将信塞回他怀中,装作正在替他擦拭。
江停云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目光涣散了片刻,才聚焦在她脸上。
“夏……大人?”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这是……?”
“你中毒了。”夏繁南移开视线,将帕子浸回水盆,“若不是我发现得早,你现在已经去见阎王了。”
江停云试着撑起身子,却因无力又倒了回去。“看来……又欠夏大人一条命了。”
“知道就好。”她将药碗递过去,“自己能喝吗?”
他试了试,右手抖得厉害,药汁洒了大半。夏繁南看不下去,接过碗坐在榻边,一勺勺喂他。
气氛有些尴尬。两人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相处过,她能清楚地看见他长睫投下的阴影,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声。
“那名册……”江停云忽然开口,“夏大人可看出了什么?”
夏繁南动作一顿。她该告诉他永平侯的事吗?那封信又该如何解释?
“第三个名字是永平侯。”她最终决定说实话,目光紧盯着他的反应。
江停云的瞳孔猛地收缩,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夏繁南忙放下药碗,替他拍背。
“不可能……”他喘着气说,“父亲他……绝不会……”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夏繁南冷声道,“世子还要为他辩解吗?”
江停云靠在枕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多了几分清明,“夏大人,这其中有蹊跷。父亲若真与夏将军之死有关,为何要让我保护你?又为何会在信中提醒我勿要轻信于人?”
这也是夏繁南想不通的地方。她想起父亲与永平侯曾是至交,两人同窗读书,一同上过战场。父亲常说她出生时,永平侯还抱过她,笑着说要讨回去做儿媳。
那些温暖的回忆与冰冷的现实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所适从。
“或许只是做戏。”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动摇了。
江停云摇头,“我了解父亲。他若是真凶,绝不会留下这等破绽。”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夏大人,信我这一次。给我三天时间,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的掌心滚烫,目光却异常坚定。夏繁南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她的迟疑。
许久,她轻轻抽回手,“好,就三天。”
当夜,夏繁南辗转难眠。她起身再次翻开那名册,指尖抚过第三个名字。墨迹深沉,笔画间却有一处不自然的停顿,仿佛书写者曾犹豫不决。
这名字真是父亲写的吗?还是……有人后来添上去的?
这个念头让她悚然一惊。若真如此,那真正的凶手岂不是仍在暗处?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夏繁南吹熄蜡烛,悄声移至窗边。只见一个黑影敏捷地翻过院墙,朝永平侯府的方向而去。
是江停云。他的伤还没好,这是要去哪?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夏繁南抓起佩刀跟了上去。
雨后的夜晚格外清冷,月光如水银泻地。江停云的身形在街巷间穿梭,速度极快,完全看不出是个重伤之人。
夏繁南远远跟着,心中疑窦丛生。他这是要去永平侯府?为何要瞒着她?
永平侯府的后墙处,江停云停下脚步,警惕地四下张望。夏繁南忙闪身躲进阴影中。
只见他熟练地拨开墙角的藤蔓,露出一个隐蔽的小门。这是……狗洞?
夏繁南愣神的功夫,他已经钻了进去。
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跟了上去。小门内是一条狭窄的暗道,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暗道尽头是一间书房,此刻空无一人。
这是永平侯的书房。夏繁南幼时曾来过几次,记得窗边那盆君子兰是侯爷最爱的。
江停云正在书架上翻找什么,动作急切。忽然,他停在一本《金刚经》前,抽出来快速翻看。
夏繁南的心跳漏了一拍。又是《金刚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江停云脸色一变,迅速将经书塞回原处,闪身躲到屏风后。
书房门被推开,永平侯江远舟走了进来。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鬓角已然花白,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
他在书案前坐下,取出钥匙打开一个暗格。里面是一沓信笺,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久久凝视。
月光从窗棂洒入,照亮了信纸一角。夏繁南瞳孔骤缩——那上面分明是她父亲的笔迹!
“夏兄,你到底留下了什么……”永平侯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为何要让我……”
话未说完,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忙用帕子捂住嘴。待拿开时,帕子上赫然染着鲜血。
屏风后的江停云猛地攥紧了拳。
永平侯将染血的帕子收起,小心地折好那封信,重新锁进暗格。他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扶住书案才站稳。
“云儿……”他轻声叹息,“但愿你不要怪为父……”
脚步声渐远,书房重归寂静。江停云从屏风后走出,面色苍白如纸。他走到书案前,试着打开那个暗格,却失败了。
夏繁南从藏身处走出,两人在月光下对视,皆是一脸震惊。
“现在你明白了?”江停云的声音有些发抖,“父亲他……定然有苦衷。”
夏繁南没有回答。她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金刚经》。经书很旧,页角磨损,显然经常被翻阅。翻到“一切有为法”那页,她停住了。
那一页的空白处,用极淡的墨笔记着几个名字:李崇义、赵元朗……还有她父亲夏青峰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数字,她父亲名字后是“七”。
而在这一页的最下方,有一行小字:“棋局已开,落子无悔。七子尽殁,真相当显。”
这字迹……与她父亲的血书一模一样!
“看来,我们都被卷入了一盘大棋。”夏繁南轻声道,将经书递给江停云。
江停云接过经书,手指微微颤抖。他的目光落在父亲名字后的数字“三”上,脸色更加苍白。
“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他问。
夏繁南想起名册上的“甲字七号”,想起现场留下的“七”字,想起父亲名字后的“七”。
“或许……是顺序。”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凶手在按照这个顺序杀人。李崇义是第一个,赵元朗是第二个……”
那么下一个,就是数字“三”代表的人——永平侯江远舟!
江停云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猛地抓住她的手臂,“父亲有危险!”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
“小心!”夏繁南几乎是本能地将江停云扑倒在地。
一支弩箭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深深钉入书架。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弩箭破窗而入!江停云反身将她护在身下,一支箭矢擦过他的肩头,带出一串血珠。
“走!”他拉起她,撞开侧门冲了出去。
侯府内已经乱作一团,侍卫的呼喝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江停云对这里极为熟悉,拉着她在回廊庭院间穿梭。
在一个转角处,他忽然将她推进一丛茂密的紫藤花架后,“躲好,别出来!”
说罢,他转身朝反方向跑去,故意弄出很大声响,将追兵引开。
夏繁南蜷缩在花架后,听着脚步声渐远,心口堵得发慌。肩头沾着江停云的血,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她想起他方才毫不犹豫护住她的样子,想起他引开追兵时的决绝。若这一切都是演戏,那他也演得太真了。
远处传来打斗声,还有江停云的怒喝。夏繁南攥紧了佩刀,指甲掐进掌心。
父亲的血书,永平侯的秘密,那名册和经书上的数字……一切像乱麻般缠绕在一起。而江停云,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世子,却可能是唯一能帮她理清这团乱麻的人。
她不能再躲在这里。
握紧佩刀,夏繁南闪身出了花架,朝着打斗声的方向疾奔而去。
月光洒在青石路上,映出一道纤瘦却坚定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