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玦牵丝探宫闱 棠梨煎雪知寒意
金吾卫的火把将夏府照得亮如白昼。带队的是个年轻小将,见到院中惨状倒抽冷气,再看清江停云伤势,脸都白了。
“快!抬世子去太医署!”
“不必。”夏繁南撕下衣袖扎紧江停云腹间伤口,“劳烦将军备辆马车,送我们回永平侯府。”
小将迟疑:“这伤……”
“太医署人多眼杂。”她抬眼,目光如刀,“将军若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夏繁南让江停云枕在自己膝上,指尖始终搭在他腕间。脉搏微弱却平稳,似有股绵厚内力护住心脉——这绝非寻常世家子该有的功底。
永平侯府早已得了消息。老管家见世子血淋淋被抬回来,骇得几乎站不稳,却仍强自镇定地引路:“西厢房一直打扫着,太医马上就到。”
夏繁南将人安顿在榻上,这才看清那柄短刀——乌金打造,刀柄刻着蟠龙纹。这是大内之物!
太医匆匆赶来,见状也是心惊:“刀锋淬了毒,好在世子内力深厚……姑娘可否避让片刻?”
她退到外间,摩挲着那枚内务府玉佩。月光透过窗棂,照得玉佩中央有个极小的“柒”字。
甲字七号?可二皇子不是已经……
内室传来压抑的呻吟声。她推门而入,正见太医取出枚带血的乌金小箭:“这暗器卡在肋骨间,若非世子移位三分……”
江停云满头冷汗,却还扯出个笑:“夏大人这是……要亲眼看着才放心?”
她不理他,只问太医:“毒可能解?”
“需用冰山雪莲作引,府中恰有一株。”太医欲言又止,“只是雪莲性烈,服后十二时辰内功力尽失……”
“用。”江停云斩钉截铁。
服药后他沉沉睡去。夏繁南屏退众人,独自守在榻前。晨光微熹时,他忽然呓语:“父亲……别去……”
她俯身去听,他却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棋盘……是棋盘……”
什么意思?夏繁南试图抽手,反被他带入怀中。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带着雪莲的清苦气。
“江停云?”她轻唤。
没有回应。只有心跳声隔着衣料传来,一声声敲在她掌心。
僵持片刻,她终是叹了口气,任由他抱着。窗外海棠枝影摇曳,似故人挥手。
次日黄昏江停云才醒。见夏繁南伏在榻边浅眠,他轻轻抽回压在她袖上的手,却惊动了她。
“可有不适?”她立刻探他脉象。
“就是饿。”他哑声笑,“劳烦夏大人煮碗面?”
厨房里烟火气氤氲。夏繁南揉面时,江停云倚门看着:“那年雪夜,夏将军也是这样揉面。我说想家,他往面里加了勺糖。”
她动作一顿。父亲确实嗜甜,母亲常笑他该去开糖铺子。
“世子与家父很熟?”
“在北疆半年,同吃同住。”他目光悠远,“夏将军说,等战事结束,要带我去江南吃真宗的鳝丝面。”
面端上桌时,老管家送来密信。江停云拆开看了眼,脸色微沉:“淑妃在冷宫悬梁了。”
筷子落在碗沿,溅起汤汁。夏繁南握紧拳:“便宜她了。”
“未必是自尽。”他将信纸递来,“你看这个。”
信纸背面沾着点胭脂——是淑妃最爱的杜鹃红。可冷宫妃嫔,怎会用这等鲜艳胭脂?
“有人灭口。”夏繁南猛然起身,“玉佩!那枚玉佩……”
话音未落,窗外骤起箭雨!数支弩箭穿透窗纸,直取江停云心口!
夏繁南拔刀格挡,却被震得虎口发麻——箭劲刚猛,绝非普通弓弩!
“走水了!”院外突然喧哗起来。浓烟滚滚涌入,火舌迅速舔上帘幔。
江停云强撑起身:“是冲我来的……你先走!”
她反手斩落继续射来的箭矢,一把将他拽到身后:“闭嘴!”
箭雨稍歇,取而代之的是破门声。十余名黑衣死士涌入,刀光织成死亡罗网。
江停云忽然夺过她手中刀,招式虽虚浮,却精准地架开致命攻击:“西南角,攻其下盘!”
她依言出手,果然逼退两人。两人背脊相抵,在火海中且战且退。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夏繁南忽觉脚下一空——
竟是暗道机关!两人滚落阶梯,头顶石板轰然闭合。
黑暗中只余急促呼吸。江停云闷哼一声,显然撞到伤口。
“这是何处?”夏繁南摸索着点燃火折子。
只见四壁皆是书册,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墨香。江停云倚着书架苦笑:“父亲的书斋密室……没想到真用上了。”
她翻看书册,尽是兵法典籍。唯独墙角铁箱上刻着海棠纹样——与母亲遗物如出一辙。
箱中只有一封信。永平侯笔迹凌厉:“云儿亲启:若见此信,为父恐已遭不测。三年前夏将军托付虎符,言明唯有合符方能制衡。然陛下近年性情大变,恐非吉兆……”
信末写道:“吾与夏将军曾立血誓,共保江山。今困局难解,唯你与繁南可破此局。”
夏繁南持信的手微微发抖。所以父亲留虎符,是为制衡君王?
江停云忽然咳嗽起来,唇色发紫。她掀开他衣襟,见伤口渗出黑血——箭毒未清!
“必须尽快解毒。”她撕开他衣衫,俯身要去吸出毒血。
却被他按住:“不可!这毒见血封喉……”
“那就一起死。”她斩钉截铁,唇已贴上伤口。
毒血吸出时,满口腥甜。她连吐几口黑血,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有人喂她服下药丸,苦得舌根发麻。
再醒来时,已在马车中。江停云正用湿帕子擦她额头,眼中血丝密布。
“醒了?”他声音沙哑,“下次别再做傻事。”
车外传来市井喧闹。夏繁南掀帘望去,竟是金陵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小贩叫卖声里,有卖糖糕的桂花香飘进来。
“停车。”她突然道。
买回两包糖糕,她递给他一包:“你喜欢的。”
江停云怔了怔,接过时指尖相触。糖糕还烫着,油纸包暖意融融。
“夏大人这是……”他挑眉。
“赔你的面。”她别开脸,“还有……多谢。”
马车驶过茶楼时,忽听说书人拍案:“且说那夏家女郎,夜闯宫闱如入无人之境!一剑光寒……”
百姓哄笑议论声中,江停云轻声问:“可后悔?”
夏繁南望向皇城方向。飞檐斗拱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头蛰伏的巨兽。
“路还长。”她咬了口糖糕,甜香满溢,“总要走下去。”
糖渣沾在唇角,他伸手欲拂,却被她避开。指尖悬在半空,最终只拂过车帘流苏。
暮鼓声中,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唯有糖糕的甜香,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