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林斯顿拿撒勒楼前的广场上,新年第一天的人流稀疏。我站在哥特式建筑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那个神秘人再没发来新消息,只说了"穿红色外套,方便辨认"。
十点整,一个戴黑色口罩、穿驼色风衣的女人出现在喷泉旁。她环顾四周,目光锁定我后微微点头,随即转身走向校园深处。
我犹豫了一秒跟上去。女人步伐很快,穿过数学系大楼后拐入一条僻静的小路。路边梧桐树的枯枝在寒风中摇曳,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不知为何,这声音让我后颈汗毛直竖——太熟悉了,像是某个被遗忘的梦境。
女人停在一栋被藤蔓覆盖的白色建筑前。墙上的金属牌已经氧化发黑,但依稀能辨认出"XX研究所"的字样。
"就是这里。"女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你小时候来过。"
我猛地看向她:"什么意思?"
她没有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老式钥匙,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霉味混合着某种化学药剂的气味扑面而来。
"1995年关闭后,这里一直废弃。"女人打开手电筒,光束照亮了灰尘飞扬的走廊,"除了少数知道秘密的人。"
我跟在她身后,心跳如雷。走廊两侧是玻璃隔断的实验室,里面堆满了我只在噩梦中见过的设备——透明舱体、头盔似的扫描仪、还有墙上密密麻麻的脑部扫描图。每走一步,我的太阳穴就刺痛一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挣脱束缚。
"这是哪里?"我声音发抖。
"量子意识研究所。"女人在一扇标着"D-7"的金属门前停下,"你母亲工作过的地方。"
她推开门,里面是一间圆形会议室。长桌中央放着一台老式投影仪,周围散落着泛黄的档案袋。女人径直走向角落的保险柜,熟练地转动密码盘。
"你母亲生日,倒过来。"她头也不回地说。
保险柜打开了。女人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先看这个。"
袋子里是一沓照片。第一张就让我膝盖发软——五岁左右的我穿着蓝色连衣裙,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旁边是戴圆框眼镜的小男孩。照片背面写着:"A-7与J-7,首次户外接触,2000年7月17日"。
"这是...江述白?"我手指颤抖,"但我们高中才认识!"
女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与我母亲有三分相似的脸:"不,你们五岁就见过。之后每两年见一次,直到实验终止。"
"你是谁?"我后退一步。
"林文,你母亲的实验助手。"她苦笑一下,"WX1995——'柳雪'的缩写和实验启动年份。"
我大脑一片混乱。母亲从未提过什么实验,更没说有个助手叫林文。但这个女人眼中那种熟悉的悲伤,让我莫名相信她没有说谎。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因为你开始记起来了。"林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记忆封锁在失效,尤其是怀孕后。胎儿加强了你们的量子连接。"
她走向投影仪,按下开关。墙上的幻灯片显示出一张复杂的脑部扫描对比图——左侧标注"A-7",右侧"J-7",两者几乎镜像对称。
"量子纠缠不只存在于粒子间,也存在于意识层面。"林文解释,"你母亲和江远山想证明,两个大脑可以通过量子态相互影响,甚至共享记忆。"
幻灯片切换到下一页:《双生子计划协议》。条款中赫然写着:"为确保纯净性,实验体需同年同月同日生,基因无关联。成功配对后将进行定期接触,观察量子共振发展情况。"
"所以我和江述白..."
"是第七对,也是唯一成功的一对。"林文的声音带着某种诡异的崇敬,"你们的脑波同步率最高达到97%,远超其他组。即使在分离期间,一方情绪波动也会影响另一方。"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些无缘无故的头痛,还有总是出现在梦里的眼镜男孩...那不是幻想,是被实验刻意掩埋的真实记忆。
"跟我来。"林文突然转身,"给你看最关键的。"
她带我下到地下室。楼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上面贴着辐射警告标志。门没锁,推开后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房间中央是一台仍在运转的量子计算机,屏幕上跳动着实时数据:【A-7 & J-7 连接强度:97.3%】。旁边的小窗口甚至显示着我和江述白此刻的生理状态:我的心率过快,他的则异常平稳。
"这不可能..."我踉跄后退,"你们还在监控我们?"
"不,是设备自动运行。"林文抚摸着控制台,"一旦量子纠缠建立,就永远存在。这台机器只是接收信号,就像收音机接收电台。"
她调出一段数据记录:"看,去年12月你生日那天,江述白给你准备惊喜时,你的情绪波动提前37分钟就出现了。还有上个月,你在画室突然头痛的那天,正是他在普林斯顿实验室遭遇小事故的时刻。"
我的胃部翻涌。所以那些所谓的"心灵感应",不过是实验的副产品?我们的每一次心动、每一次默契,甚至相爱...都是被预设好的量子程序?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我声音嘶哑。
林文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因为你母亲临终前嘱托我——如果记忆封锁失效,就告诉你全部真相。"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这是她最后的笔记。"
纸上是我熟悉的母亲笔迹,但比平时潦草许多,像是在极度匆忙中写下的:
【实验已失控。量子连接在自我强化,两个孩子将永远无法拥有独立意识。必须彻底分开他们,消除所有接触记录。远山不同意,但我必须这么做。愿上帝原谅我。】
笔记日期是2002年9月15日——母亲带我搬离原城市的前一周,也是江述白母亲车祸去世的日子。
"这是什么意思?"我抓住林文的手,"我母亲终止了实验?那为什么我和江述白还是..."
一声巨响打断了我。地下室的门被猛地踢开,江述白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
"许棠!"他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离开这里,立刻!"
林文却挡在我们面前:"她有权知道真相,J-7。"
江述白如遭雷击,松开了手:"你...叫她什么?"
"别装了。"林文冷笑,"你父亲告诉你多少?关于量子永生计划?关于为什么选中你和许棠?"
"闭嘴!"江述白罕见地失控大吼,"许棠,她在撒谎!我们走!"
我甩开他的手:"那你告诉我真相!什么是量子永生计划?为什么我们的连接还在被监控?"
江述白的眼镜反射着屏幕的蓝光,遮住了他的眼神:"不是这里...回家再说。"
"不!"我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机器,"就在这里,现在!"
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最终,江述白深吸一口气:"实验最初目的是研究量子意识。后来...有人提出可以通过强量子纠缠实现某种形式的意识永生。但需要两个完美共振的载体..."
"载体?"我声音发抖,"所以我们只是...容器?"
"不!"江述白抓住我的肩膀,"实验早就终止了!那台机器只是残存的监测设备,没有任何控制功能!"
林文突然插入:"那他告诉你了吗?你们高中'偶遇'是他父亲安排的?为了继续观察实验效果?"
我看向江述白,他痛苦地闭上眼——这就是答案。
一阵眩晕袭来,我扶住控制台才没有跌倒。所有碎片突然拼合在一起——为什么江述白转学来我们班,为什么他对我特别关注,为什么他父亲对我们的关系从反对到默许...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伞是假的,补习是假的,雪人是假的...连你爱我都是实验的一部分?"
江述白的眼睛瞬间红了:"不是!实验可能创造了初始连接,但我的选择是真的!许棠,看着我——"他捧起我的脸,"如果只是遵循实验,我为什么要在你每次头疼时彻夜难眠?为什么记住你所有喜好?为什么..."他的声音哽咽了,"为什么一想到可能失去你,这里——"他按住胸口,"就像被撕裂一样疼?"
我挣脱他的触碰,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是眼前这个痛苦不堪的男人,还是墙上那些冰冷的数据?是母亲临终前终止实验的决绝,还是这台仍在运转的机器上97.3%的连接强度?
"我需要时间..."我转身向外跑去,穿过迷宫般的走廊,冲进寒冷的室外。
梧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那声音像极了母亲哄我睡觉时的轻哼。我跪在枯黄的草地上,剧烈干呕。恍惚间,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突然浮现——
五岁的我坐在这棵梧桐树下,旁边是戴眼镜的小男孩。我们共用一个冰淇淋,他小心地擦掉我嘴角的奶油。阳光透过树叶,在我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下次见面,我会认出你。"小男孩说,"永远都会。"
而我笑着点头:"拉钩!"
记忆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我跪在原地,泪流满面。那个承诺,江述白确实兑现了——在高二教室初次见面时,他看我的眼神就带着莫名的熟悉。只是我当时不知道,那是被实验强化的量子记忆,还是发自真心的似曾相识?
身后传来脚步声。江述白站在一米开外,不敢靠近:"许棠...回家吧。"
我抬头看他,这个我爱了多年的男人,此刻陌生又熟悉。我们之间有多少是真实的情感,多少是量子纠缠的幻象?或许永远无法分清。
但有一点我很确定——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无论ta是因实验而生,还是因爱而生,都值得被全心保护。
"带我去看那台机器的数据。"我擦干眼泪站起来,"所有关于我们的记录,我要亲眼确认。"
江述白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然后呢?"
"然后..."我抚摸着小腹,"我们回家,重新开始。但这次,必须是完全真实的选择——没有实验,没有监控,只有你和我。"
他缓缓点头,伸手想牵我又迟疑地停下。我主动握住那只熟悉的手,一起走回那个充满秘密的地下室。
无论真相多么残酷,至少这一次,我们要共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