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宫的更漏滴到三更时,雾姬夫人房外的桔梗丛无风自动。宫远徵贴着雕花窗棂,指尖银丝探入锁孔,轻轻一勾便挑开了内栓。他回头看了眼月色,兄长此刻应该在后山采药,这个认知让他胆气陡增。
"哥的药不能白喝。"少年喃喃自语,闪身潜入内室。
月光透过纱帐,在妆台上投下斑驳光影。宫远徵直奔楠木立柜,却在触碰铜锁时僵住了。锁芯里残留着几丝药香,是兄长特制的安神散味道。这个发现让他胸口发闷,仿佛被谁攥住了心脏。
"果然来过..."他咬牙扯断锁链。
柜门洞开的瞬间,夜风突然灌入。宫远徵还未来得及查看医案,背后就袭来一道劲风。他旋身甩出三枚银针,听见暗处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徵宫的宵小之辈。"金繁从梁上跃下,绿玉侍卫令牌在腰间泛着冷光,"医案留下。"
宫远徵冷笑:"你也配命令我?"他袖中滑出淬毒短刃,刀锋映出眼底猩红,"我哥的血不能白流。"
两人在狭窄室内缠斗,打翻的香炉扬起漫天灰烬。宫远徵故意撞向博古架,引得金繁去救那只青瓷瓶。趁此间隙,他一把抓起床头暗格中的牛皮册子。
"找死!"金繁暴喝,剑锋划过宫远徵右肩。
裂帛声与纸张撕裂声同时响起。宫远徵闷哼一声,看着半本医案被金繁撕去。鲜血顺着手臂滴在剩余册子上,晕开了墨迹斑驳的"癸卯年"三字。
窗外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两人同时转头,看见云为衫站在回廊转角,手中烛台照得她脸色惨白。更令人心惊的是,她脚边落着几片新鲜桔梗花瓣——这个季节本不该有花开。
金繁愣神的刹那,宫远徵破窗而出。他捂着伤口在屋顶飞跃,身后传来云为衫的惊呼:"金侍卫!你的令牌..."
少年低头,发现自己掌心正死死攥着半块绿玉碎片。那断裂处沾着血,在月光下泛出妖异的红光。
角宫药圃里,宫咎徵正在采摘夜露滋养的雪见草。他素白袖口绣着的银线桔梗随动作起伏,像一片流动的月光。身后传来枯枝断裂声,他头也不回地开口:"角公子夜半赏花?"
宫尚角从梅树后转出,玄色大氅上沾着夜露:"我来取上个月的药方记录。"
"东厢第三柜。"宫咎徵剪断一株草药,汁液溅在腕间疤痕上,竟发出轻微的灼烧声,"远徵没锁门。"
宫尚角没有动。他盯着宫咎徵苍白的侧脸,突然伸手抹去对方唇边一点血渍:"你又咳血了。"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怔了怔。宫咎徵后退半步,袖口扫过药草,白色桔梗瞬间被染成猩红。他望着那片血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滴在泥土里,竟冒出丝丝白烟。
"别碰那些花。"宫咎徵在咳嗽间隙说道,"沾了血会变异。"
宫尚角却一把扣住他手腕:"你给雾姬夫人送过安神散?"
宫咎徵腕间的桔梗疤痕突然发烫。他垂眸看着宫尚角青筋暴起的手背,轻声道:"她夜不能寐。"
"为什么偏偏是今晚?"
"角公子在怀疑什么?"宫咎徵突然抬眼,月光下他的瞳孔竟泛着淡金色,"医案本就是我誊抄的。"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宫尚角头上。他松开手,看着宫咎徵袖口缺失的那片绣纹,那里本该有朵完整的桔梗。
雾姬夫人回房时,最先闻到的是血腥味混着药香。她扑向床头暗格,发现医案不翼而飞,却在暗格深处摸到一片湿润的花瓣。借着烛光,她看清那是染血的桔梗,花瓣边缘还连着半片银线绣纹。
"郑..."雾姬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大火中的郑家祠堂,她拼命拽出那个襁褓中的婴儿时,孩子腕间正缠着绣有桔梗的银线襁褓。
妆镜突然映出窗外人影。雾姬猛地回头,看见云为衫站在庭院里,手中捧着半本染血的册子。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月光下云为衫的倒影竟然没有脸。
徵宫药庐里,宫远徵正咬着绷带给自己包扎。兄长特制的金疮药灼得伤口生疼,他却笑得畅快:"哥,我拿到..."
"别动。"宫咎徵按住他肩膀,镊子从血肉中夹出半片绿玉,"金繁的令牌?"
宫远徵满不在乎:"反正医案到手了。"他献宝似的掏出染血的半本册子,"你看这个笔迹,根本不是二十年前的..."
话戛然而止。宫咎徵擦手的动作顿了顿,弟弟眼中癫狂的喜悦让他微微蹙眉。药炉突然爆出火星,映得宫远徵面容阴晴不定:"哥,只要证明宫子羽是野种,徵宫就能..."
"远徵。"宫咎徵打断他,声音罕见地带着疲惫,"药喝多了会产生幻觉。"
少年突然暴起,打翻药架扑到兄长面前:"我没有!我亲眼看见你为他试药!"他扯开宫咎徵衣领,露出锁骨下新鲜的针孔,"这些...这些本该都是我的!"
宫咎徵任他撕扯,目光却落在窗外,那里,上官浅正贴着墙根疾行,裙摆沾着与云为衫房中相同的桔梗花瓣。
上官浅在废弃偏殿等到云为衫时,月已西沉。她刚接过那半本医案,突然听见风中飘来断续的箫声。那调子古怪得很,明明该是欢快的《采薇》,却硬生生被吹成了送葬的哀乐。
"听见了吗?"上官浅手指发颤,"是《折柳》第七小节..."
云为衫脸色骤变。这是无锋刺客濒死时传递情报的暗号,二十年来从未在外界出现过。更可怕的是,箫声明明来自角宫方向——而此刻能在角宫自由行动的,除了宫尚角,就只有...
"宫咎徵。"上官浅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暗号?"
话音未落,偏殿梁上突然落下几片桔梗花瓣。两人抬头,看见房梁阴影处静静躺着一枚银线绣成的桔梗花,与宫咎徵袖口缺失的那片一模一样。
羽宫寝殿内,宫子羽正对着铜盆中的血水出神。金繁跪在一旁请罪:"属下无能,只抢回半本..."
"不,你做得对。"宫子羽捞起水中浮沉的绿玉碎片,"这上面淬了毒。"
碎片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正是徵宫秘制的"夜阑尽"。而更令人在意的是,碎片边缘刻着极小的"徵"字,与月长老掌心发现的碎玉如出一辙。
"公子!"侍卫慌张来报,"雾姬夫人她...她在祠堂晕倒了!"
宫子羽赶到时,雾姬夫人正死死攥着祠堂供桌上的一块牌位。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无名牌位上用血画着朵桔梗,而雾姬指甲缝里全是同样的银线绣丝。
"郑...郑..."老妇人神志不清地呓语,"孩子...那个孩子还活着..."
宫子羽俯身想听清下文,却听见祠堂大门被狂风吹开。月光如瀑倾泻而入,照见门槛上静静立着个素白身影,宫咎徵手持玉箫站在那里,箫尾的桔梗坠子正在风中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