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在香樟叶间织成密网时,沈昭正在画室调试钴蓝色颜料。调色盘边缘卡着半张速写——上周暴雨夜,林叙礼蹲在地上替他捡被风吹散的画稿,白T恤后背洇着水痕,像只展翅的蝴蝶。窗外传来吉他扫弦的杂音,他忽然笑出声,那是对方在练习新写的《蝉蜕》,第三小节总在“破茧”二字上卡住,像极了高二那年偷藏在课桌下的情书,总在“你”字末尾洇开墨点。
“颜料又滴到袖口了。”林叙礼推门进来,校服领口别着沈昭送的枫叶胸针,吉他包肩带还沾着便利店的关东煮汤汁。他抽出纸巾擦拭对方手腕,指腹划过“昭”字纹身时忽然顿住——那里不知何时蹭了点钛白,像落在星子上的初雪。“下午去乐器行修琴颈?”他晃了晃手机,相册里存着沈昭昨夜画的《破茧》插画,蛹壳裂开处漏出的光,恰好是两人纹身交叠的形状。
街角的梧桐树在烈日下投下碎金,沈昭跟着林叙礼钻进琴行时,门铃叮咚声混着空调冷风,吹散了他额角的细汗。老板娘熟稔地递来两杯冰可乐,目光落在林叙礼吉他包上别着的枫叶挂饰:“小礼又带女朋友来?上次你妈说你报考央音附中,琴颈得调得更松些。”她忽然指着沈昭手腕笑,“这纹身和你琴头的月亮贴纸倒配,像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修琴的间隙,林叙礼翻出琴箱里的旧谱夹,泛黄的五线谱背面画满小月亮,角落标着“给阿昭的第37首练习曲”。沈昭凑过去,发现某页用红笔圈着《卡农》第三小节——正是当年他总弹错的地方,如今旁边多了行小字:“那时不敢抬头看你,怕琴弦震碎藏在指缝的喜欢。”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林叙礼睫毛投下蝶翼般的影,他忽然按住对方翻页的手,琴箱里的风铃声混着心跳:“上周在你速写本里发现张画,画我趴在课桌上睡觉,袖口露出半截月亮纹身,像趴在你名字上打盹。”
傍晚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两人挤在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下,沈昭望着雨帘中模糊的街景,忽然想起高一那年躲在器材室避雨,林叙礼校服下的体温透过湿布料传来,他攥着对方的手在 condensation(水汽)上画星星,却不敢说“你掌心的汗比雨水烫”。“琴颈修好了。”林叙礼晃了晃吉他包,金属拉链在闪电中闪过微光,“老板娘说,琴头的月亮贴纸该换了——”他忽然从口袋掏出个小铁盒,“我买了新的,是你画的那种,带年轮纹路的。”
夜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成水彩,沈昭盯着烤鱿鱼摊的烟火发愣,直到林叙礼把撒满辣椒粉的章鱼小丸子递到唇边。辣意冲上鼻尖时,他忽然看见对方指尖夹着张褪色的便利贴——是初三那年他塞在林叙礼琴谱里的,画着歪扭的吉他和“别紧张,我在台下数你眨眼的次数”。“今晚去天台放萤火虫?”林叙礼忽然指向街角的昆虫店,玻璃缸里的荧光正顺着雨珠往下滑,像坠落的许愿灯。
顶楼的风带着暑气,沈昭掀开玻璃瓶时,七只萤火虫振翅飞起,在晾着的校服间穿梭。林叙礼支起吉他,跑调的《虫儿飞》惊飞了停在沈昭发梢的流萤,却让他想起速写本里夹着的蝉蜕——那是上周在画室窗外捡的,空壳上还留着未干的钴蓝色颜料,像谁不小心把星星落在了旧时光里。“你记不记得?”他忽然凑近对方发烫的耳尖,“初二暑假你教我弹《童年》,我总把‘等待着下课’弹成‘等待着你回头’,结果琴弦崩断划伤手指,你舔掉我指腹的血,说‘咸咸的,像没说出口的喜欢’。”
萤火虫停在晾衣绳上,连成歪歪扭扭的“礼”字。林叙礼忽然放下吉他,从裤兜掏出个小盒子——是沈昭今早落在画室的,里面装着他偷偷攒的三十七片枫叶标本,每片叶脉都用银粉描了日期:第一次帮他改画的秋分,第一次在便利店分享草莓大福的冬至,直到后海放灯的春夜。“央音附中的录取通知书今早到了。”他握住沈昭涂着钴蓝颜料的手,将枫叶标本贴在对方掌心,“但我改志愿了,和你报了同一所美院的附中,这样就能继续给你当人体模特——”他忽然低头咬住对方指尖,“当那个总把‘礼’字煮进粥里,却能看懂你每道笔触褶皱的笨蛋。”
暴雨在午夜渐歇,沈昭趴在天台护栏上画速写,画布上的萤火虫聚成心脏形状,中央是交叠的“昭”与“礼”。林叙礼抱着吉他坐在旁边,琴弦轻颤惊落晾衣绳上的水珠,恰好滴在画纸角落的蝉蜕旁。“明天去看画展?”他指着远处美术馆的灯光,“你去年画的《后海浮光》入选了,策展人说那幅画里的纸灯,像在水面写情书。”沈昭转头,看见月光正顺着对方锁骨的小月亮纹身流淌,忽然想起便利店冰柜上的雾气——那年他在玻璃上画了两个交叠的小人,现在它们终于从水汽里走出来,在彼此的瞳孔里,成了永不褪色的夏天。
晨雾漫进画室时,沈昭发现调色盘上凝着片蝉蜕,边缘沾着点钴蓝。他忽然笑了,在速写本最新一页画下:香樟树下,穿白衬衫的少年正替穿牛仔外套的少年调整吉他背带,脚边散落着萤火虫翅膀和枫叶标本,角落写着:“第十六个夏日,我们不再需要借蝉蜕藏心事,因为你指尖的温度,早把每个‘喜欢’都酿成了能振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