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8 低语

视频通话接通的那一刻，三个朋友的脸挤在屏幕上，像一幅被分割成三块的拼图。

　　丽兹的红色卷发乱蓬蓬的，显然刚洗过还没吹干，凯西突然戴上了一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老大，安琪则抿着嘴唇，手指不停地敲击桌面——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你们还好吗？”安琪率先开口，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轻微失真，“新闻里说你们那层楼没被感染的人要暂时安置在酒店，我都担心死了！”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衣服下摆。

　　鲨鱼悄悄坐到我身边，他的手轻轻环住我的腰，像一条温暖的围巾。

　　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阳光晒过绒毛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柠檬香——是酒店提供的沐浴露。

　　“我没事。”我终于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平静，“但有些事情…我瞒了你们一阵子…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们了。”

　　屏幕上的三张脸同时凝固了。

　　凯西的眼镜滑到了鼻尖，她甚至忘了推回去。

　　“是关于叶涛的。”说出这个名字时，我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我笑了笑。

　　鲨鱼默默握住我的手，然后从旁边递来一杯温水。

　　水温刚好，不烫不凉，他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

　　“我和叶涛从两年前开始交往。”我开始回忆着讲述，手指摩挲着玻璃杯壁，“一开始他表现得很完美——温柔、体贴、浪漫，所有同学都说我们般配。”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初遇时校园里的樱花雨，他为我撑伞时微微发红的耳尖，教室里偷偷塞进我书本里的手写纸条，下雨天特意绕远路送我回家，自己却淋得浑身湿透……

　　“我们确实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变得没有一点话可以和我说，没有事情和我分享。”

　　屏幕那头的闺蜜们屏息听着，房间里这时只有空调运转的嗡嗡声。

　　“结果我发现，他的分享欲只是转移到了另一个女生身上。”我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他甚至可以在和那个女生面对面交流的时候，和我打电话、打视频。”

　　安琪倒吸一口气：“这不就是后来他在班上到处说其实是你出轨的吗？他把自己做的事说成是你…”

　　我苦笑点头：“是啊，典型的倒打一耙，当我察觉不对，问他对面那个人是谁，他却说那是他表姐。"

　　“放屁！”安琪突然爆了粗口，“他怕是找借口吧？而且他自己说过，他表姐跟他关系不好，平时话都没说过几句。”

　　丽兹皱起鼻子：“我记得你说过，有次听到那边是个很温柔的女声…你觉得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

　　“对，其实我有见过他表姐，跟电话里那个声音完全不同。”我点点头，胃部开始隐隐作痛，“但我那时候只是保持怀疑，直到有一天…”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我以为已经淡忘的画面便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那天放学后，我在校门外亲眼看到他和另一个女生牵着手走在一起。”说着说着，我的手就不自觉地捏成拳头，直到鲨鱼轻轻掰开我的手指，把自己的大手塞进来，“后来我和同学还抓到他在酒店跟别人…哎。”

　　“而且那时不只是我看见了。”我继续道，声音开始发抖，“班里的其他同学也看见了，他们问我和叶涛什么时候分的手？”

　　凯西猛地拍桌而起，摄像头剧烈晃动：“这男的是真的不要脸啊！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其实是你出轨的。”

　　“没错。”我长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肩上的重担，“那天我和我同学跟踪他，因为他们以为我们分手了，结果发现他和一个同年级的女生在酒店床上。”

　　说到这里，我突然哽住了。

　　那个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凌乱的床单，散落的衣物，叶涛惊慌失措的脸。最讽刺的是，他的手机锁屏还是我们的合照，照片里的我笑得那么幸福。

　　鲨鱼的手臂搂上我的肩膀，他的衣袖蹭着我的脸颊，柔软得像最上等的天鹅绒。

　　我靠在他身上，闻着那股令人安心的阳光味道，继续道：“我当场拍了照片，他跪下来求我不要公开。”

　　“你心软了？”丽兹难以置信地问。

　　“哈哈，那倒没有，我直接走人了，然后把他的联系方式都删干净了，但没提具体原因。”我抿了抿嘴唇，想起当时那种被掏空般的感受，“一周后，我发现他在班里散布谣言，暗戳戳地说我精神不稳定、控制欲强，还说我分手是因为臆想他出轨…”

　　凯西的拳头砸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这个混蛋！然后呢？”

　　“不仅如此。”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还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我以前一些朋友的联系方式，让她们误会我，说我才是那个先出轨、不自爱的人…”

　　回忆就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我的神经。

　　“大概是分手两个星期后。”我盯着水杯里晃动的波纹，“一个以前跟我关系很好的同学突然来找我。”

　　那个女孩曾经是我初中时代的朋友，虽然高中后我们去了不同的学校，但一直保持着联系。

　　“那天她的消息突然弹出来时，我还天真地以为她是来安慰我的。”

　　“她劈头盖脸就说这次分手明明是我的问题更大，为什么在我的口中那个男的却成了渣男？”我模仿着那个同学的语气，嗓子发痛，“然后她说我不自爱，不自尊，不分青红皂白把我骂一顿就删了。”

　　“是后来我一个玩得好的小学同学告诉了我…叶涛加她说了我很多坏话…大概就说是我先出轨被他抓到，还说我平时精神不稳定，总用自己的病来要挟他…”一口气说完这些之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了出来。

　　安琪气得脸都红了：“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相？我们可以作证啊！”

　　“我觉得太丢脸了…”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而且他威胁说如果我拆穿他，就把我的一些私人照片发出去…”

　　说到这里，我突然笑了，笑声干涩得像枯叶摩擦：“其实现在想想，他根本不敢，那些照片最多就是些泳装照而已，又不是见不得人，啊哈哈…”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鲨鱼的手指突然收紧。

　　我能感觉到他的愤怒——不是对我，而是对那个伤害我的人。

　　但他没有暴跳如雷，只是用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我，里面盛满了心疼。

　　“后来他怎么停止纠缠你的？”他轻声问。

　　“这就不得不说我干的蠢事儿了。”我擦了擦不知不觉流到下巴的泪水，“当时正好有别的男生跟我表白，我为了让叶涛死心才答应了。”

　　这个决定在当时看来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现在回想起来却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

　　“结果过段时间又听说，他又换了两个女朋友，都因为出轨分手了。”我摇摇头，“直到校园论坛上有人匿名发了他同时约会三个女生的照片，他才消停下来。”

　　视频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能看到三个闺蜜脸上复杂的表情——愤怒、心疼、懊悔交织在一起。

　　丽兹突然一拍脑门：“等等！他说来你家住是因为原来的住处被感染者入侵了...该不会也是谎话吧？”

　　鲨鱼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寒意：“我查过，他原本的公寓在完全相反的方向，而且那片区域是零感染区。”

　　我猛地抬头看向鲨鱼，这才意识到他背着我做了调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耳朵微微发红：“就…用了一点小手段。”

　　这个由毛绒玩具变成的男孩，为了保护我，学会了人类的侦查手段。

　　我的心像被泡在温水里，又暖又涨。

　　“其实最讽刺的是。”我的手指紧紧攥住鲨鱼递来的温水杯，“介绍我和叶涛认识的，是徐若。”

　　屏幕那头的三个闺蜜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徐若——这个名字在我们之间就像个禁忌的咒语。

　　“她当时说叶涛是她朋友的室友，人品可靠…”我的手挠着自己的后脑勺，“谁能想到她从一开始就…”

　　安琪的拳头已经捏得发白：“那个贱人！她明明知道你们在交往！为什么还要这样？”

　　我闭上眼睛，那个雨天在学校小超市门口的偶遇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徐若挽着叶涛的手臂，两人共撑一把伞，叶涛的另一只手正自然地搭在她腰间。

　　他们笑得那么开心，甚至没注意到站在五米外、浑身被雨淋透的我。

　　“那些事其实是我和叶涛分手好几个月过后才知道的，当时她说自己其实早就跟他处上了——并且是在我和他交往期间，只是看我可怜，出于同情的份儿上才不得已告诉我真相，而且她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说到这里，我突然哽住了。

　　那些画面比叶涛出轨任何陌生女生都更具毁灭性——我曾经最信任的朋友，和我最爱的人。

　　徐若床头还摆着原本我送叶涛的礼物，至于为什么我送叶涛的东西会在她那里，原因不得而知。

　　鲨鱼的手臂再次环上我的肩膀，我能看到他向来温和的眼睛此刻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最恶心的是。”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时我跟叶涛分手的时候，徐若还特意来‘安慰’我。”

　　记忆中的徐若坐在我家沙发上，那张我见过无数次的脸此刻在回忆中看起来如此陌生。

　　她握着我的手，假惺惺地叹气：“男人都这样，你别太难过了。”而当时愚蠢的我，居然还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感谢她的陪伴。

　　“她根本就是来打探我！”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她一边假意安慰我，一边套我的话，看我有没有告诉其他人！”

　　“等等，我记得这两个贱人交往了还蛮久诶，就在叶涛被曝出来脚踏三条船之后没几天…无缝衔接了属于是。”安琪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抬高了不少。

　　“没错。”我长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肩上的重担，“更可笑的是，徐若后来还跟别人说，她是为了测试叶涛对我是否忠诚才接近他的，测试个屁。”

　　“其实不然。”丽兹摇了摇头，接着说，“我觉得她就是看叶涛家境好又长得帅吧？我记得你说过，她之前还总问你叶涛喜欢什么音乐、常去哪家餐厅！”

　　我点点头，胃部绞痛得更厉害了。

　　那些我以为只是闺蜜间闲聊的话题，原来都是她精心设计的陷阱。

　　而我还傻乎乎地跟她分享恋爱中的每个细节，包括叶涛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是他手作的抹茶巧克力，他最爱吃学校后门的牛肉面……

　　“哦还有。”我盯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徐若后来还发消息问我能不能原谅她，说她只是一时糊涂。”

　　鲨鱼突然把一杯热可可重重放在我面前，杯里的液体因为力道过大而溅出几滴。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睛有些湿漉漉的，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此刻他为我展现出了最接近“暴怒”的情绪。

　　“那你怎么回的？别告诉我你原谅了…”丽兹小心翼翼地问。

　　“那不可能，我直接拉黑了她所有联系方式。”我捧起热可可，让温度透过陶瓷传递到冰凉的指尖，“但没有多久，我发现她跟叶涛一起出现在学校组织的端午晚会上。”

　　“我——”屏幕那头的三个朋友同时发出愤怒的咒骂，鲨鱼也在低声说着什么。

　　“我还记得个好笑的。”我苦笑，“晚会结束后的第三天，叶涛就把她甩了，听说是又看上了同年级的一个女生。”

　　安琪气得直捶抱枕：“活该！这种人就该…”

　　“后来我在食堂遇见过她一次。”我打断安琪的咒骂，“她瘦了很多，妆也没化，看到我就转身走了。”

　　说出这些往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相反，每说出一句，胸口那块压了我两年的巨石就轻一分。

　　鲨鱼重新坐回我身边，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但仍然紧紧握着我的手。

　　“所以叶涛包里那些药…”丽兹敏锐地联想道。

　　“可能他真的有病。”凯西笑着说，“心理变态也算病。”

　　鲨鱼突然凑近话筒，声音低沉得不像他：“我查过他的购物记录，那些抗生素是前两周才开始大量购买的。”

　　我惊讶地看向鲨鱼，没想到他调查得这么深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玩袖子，但眼神依然坚定。

　　“所以…”我的声音越来越稳，“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他早就知道自己可能感染了，才急着找借口住进我家，想把责任推给我们。”我分析起来。

　　视频那头的朋友们沉默了片刻。

　　傍晚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

　　鲨鱼轻轻把下巴搁在我头顶，就像他平时安慰难过的我那样。

　　“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安琪的声音柔软下来，“这两年你一定…”

　　“没事，都过去了。”我拍拍鲨鱼环在我腰间的手臂，突然发现这句话不再是自我安慰的谎言，而是真实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