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那片形状像澳大利亚的霉斑。
这是我和鲨鱼待在一起的第七天,在这个一切都即将分崩离析的世界里,这个熟悉的霉斑居然让我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至少说明我还在同一个世界,同一间公寓。
它就像一个沉默的老朋友,见证着我在这里的每一个清晨,在混乱中给我一点微不足道却又实实在在的慰藉。
“早安,告诉你个好消息,门换好了。”
温和又轻快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像夏日里的一杯冰柠檬水,带着令人愉悦的清爽与安心,虽然我知道,距离天气暖和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我转过头,看见鲨鱼正坐在那把总是吱呀作响的椅子上,手里抛接着一个小巧的黑色装置。
晨光透过半拉的窗帘,细碎的光影在他带着笑意的眼角跳跃,他今天依然穿着那件深蓝色连帽衫,衬得皮肤格外白皙。
我注意到他的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向日葵徽章——那是昨天我们在超市门口捡到的,当作是战利品了。
“昨晚睡得好吗?”他一边问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向厨房,脚步轻快得像在跳舞。
经过窗台时,他顺手调整了一下那盆顽强存活的绿萝位置,让叶片能晒到更多阳光。
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还是青少年的清秀男孩,好几天前还是一只毛绒鲨鱼玩偶?
我望着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最初见到他“活过来”时,我满心恐惧与震惊,而如今,他却成了我在这世界上中最坚实的依靠。
我来到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低头专注整理厨具的模样,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仿佛与外界的混乱隔绝开来,自成一方宁静天地。
“对了,给你看个东西。”他朝我眨眨眼,手腕一翻将装置抛给我,指尖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还加装了实时监控,门口有任何风吹草动,这个接收器都会报警。”他的手在半空中比划着,做了个夸张的警报手势,嘴角扬起一个明亮的弧度。
“而且密码锁也搞定咯。”他一边煎蛋一边回头冲我笑,然后指了指我手里拿着的黑色装置。
这是一个比平板略小的显示屏,已经被他握得微微发热。
指尖触碰到屏幕的瞬间,一股凉意传来,仿佛也将外界的危险隔绝开来。
画面上清晰地显示着我们公寓门外的走廊,角度刚好能覆盖整个楼梯口。
屏幕右上角闪烁着“07:23”的数字,下面是一行小字:系统运行正常。
我滑动屏幕,切换着不同视角,心中暗自庆幸有他在,总能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真能干…”我简短地评价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下次可别随便扔这种东西,万一我没接住怎么办?”
“不会,我相信你可以。”
不过他一个毛绒玩具到底是从哪里拿到的这些东西?他从昨天拿出电脑开始,就不断地在给我惊喜。
的确,如果不是他突然“活过来”每天陪着我,我早就变成外面那些行尸走肉中的一员了。
昨天他保护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的他,眼神坚定而决绝,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与我们面前即将感染的人对峙。
我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如果让我一个人去面对这些,我只会满心恐惧与无助,不知所措。
见我似乎很满意,他嘴角突然扬起一个明亮的弧度,这几天相处下来,我已经能精准预判他的笑容轨迹,他的笑容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仿佛阴霾中透出了一丝阳光。
我们家是住的是三室一厅的公寓,许多天以前,我不知好歹地觉得这个空间太小,处处受限,而现在,却觉得刚刚好——至少不用走太远就能拿到任何需要的东西,这种局促反而成了一种安全感的来源,也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家里该在的人都在吧……
“睡得挺好的…做了个梦。”我倚靠在厨房门旁,凝视着干净的地面,鲨鱼每天都会打扫,他总是把每一个角落都擦拭得纤尘不染,仿佛这样就能将末世的肮脏与混乱隔绝在外,“我好像梦见了一部我特别喜欢看的动漫。”
鲨鱼很快就煎好了鸡蛋,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培根培根,动作流畅得像在表演某种艺术,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韵律感。
“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哪部!”他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煎培根的滋滋声,“就是主角发型像锅盖的那个对吧?”
他突然转过身面对着我,用锅铲在头顶比划着蘑菇头的形状,眼睛里闪着恶作剧般的光。
“对,就是那个。”我点了点头,目光随意地扫过屋内的一切,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但我想不起来当初是谁推荐给我的了…”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却像陷入了迷雾,模糊不清。
“你觉得那个人…重要吗?”鲨鱼头也不抬地问我,培根的香气很快就弥漫开来。
勾人食欲的香气在这样的时候简直奢侈得像黄金——很庆幸昨天我们下楼的时候还没有遇到感染者,才找到这批还没过期的冷冻肉。
当下的情况,寻找食物的过程必须是充满危险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绝境,但为了生存,我们别无选择。
我耸了耸肩,笑了笑说:“至少也要让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我才知道他重不重要…”
在病毒爆发前的人际关系,现在想来已经恍如隔世。
什么中学同学、前男友前朋友、塑料姐妹花…这些人要么变成了感染者,要么躲在某个角落像我们一样挣扎求生。
记忆就像被雨水打湿的水彩画,边界模糊不清,曾经的欢笑与泪水都变得不再真实。
培根依旧在平底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我走到门口的监控接收器前随意查看。
突然,画面中一个可疑的身影让我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鲨鱼,来一下。”我声音紧绷,像一根被拉得太紧的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有人在试我们的密码…”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我紧紧盯着屏幕,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立刻关火,放下锅铲走到我身边,身上带着淡淡的毛绒玩具特有的香气,那是一种能让我稍稍镇定的气息。
屏幕上,一个穿着脏兮兮棕色外套的中年男子正弯腰对着我们的密码锁,手指在上面不断按动。
从监控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佝偻的背影和不断尝试的举动,那背影仿佛带着某种未知的威胁,让人不寒而栗。
“这人到底要干嘛?”我的手不自觉地往门口那根金属棒球棍的方向伸。
“第三次错误了。”鲨鱼冷静地计数,声音像冰层下的流水,表面平静,却暗含着警惕,“系统设置了五次错误自动锁定并报警。”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锐利,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我们屏息看着那个男人第四次、第五次尝试,每一次按键,都像一把重锤敲击在我的心上。
当第五次错误提示音响起时,那人迅速直起身子,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快步离开了画面范围。
他的动作带着一丝慌张,却又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不是这栋楼的人。”我迅速判断,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睡裤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这个背影。”
一种不安的预感在心中蔓延,仿佛黑暗中隐藏着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我们。
鲨鱼点点头,眉头微蹙。
“我去把早餐做完,”他转身时顺手揉了揉我的发顶安抚道,“记得我们的约定?任何情况下都别开门——除非来的是送炸鸡的。”
他眨了眨眼笑着说:“开玩笑的,现在炸鸡店应该都停业了。”
他回到了灶台前,动作依然平稳,但我知道他也进入了警戒状态。
我拿起手机,先在我们的四人好友群里发了消息:“女孩儿们,你们注意一下,刚才有个可疑大叔在尝试开我家密码锁,发现打不开之后就走了,大家提高警惕,别给任何人开门。”
发送消息的手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带着我的担忧与不安。
凯西几乎是秒回:“收到!我们都在家,会注意的,需要支援吗?”
她的回复让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冰冷的世界,这份互助的情谊显得格外珍贵。
丽兹也回复:“我在五楼,刚检查过门锁,一切正常,需要我上来看看吗?”
“谢谢你们,但是这种情况下就别出门了,千万别出门。”我回复道,然后给物业办公室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值班的工作人员,我把情况说明后,将监控截图发了过去。
“可能是其他楼栋走失的老人?”我猜测道。
可以听出接电话的工作人员声音里带着疲惫,那疲惫仿佛能透过电话传递过来,让人感受到末世下每个人的艰辛:“有可能,最近确实有老人痴呆发作乱走的情况…我有个办法,可以在群里发起签到,让我们楼每家每户确认人员情况。”他提议道。
“可以可以,这个办法好,麻烦你们了…”我迫切地想要确认大家的安全,也希望能尽快找出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
挂断电话后,鲨鱼已经将早餐端到餐桌上——煎得恰到好处的培根和太阳蛋,还有两片烤得金黄的面包。
记得好多天以前我只吃全麦面包,现在白面包都成了奢侈品。
看着这些食物,我的食欲却因为刚才的惊吓而大打折扣,但我知道必须补充体力,才能应对未知的危险。
“谢谢。”我接过他递来的叉子,“物管说会组织我们楼的人签到。”
昨日早晨的情景又在脑海中浮现,那些可怕的嘶吼声、撞击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我满心担忧地望着他。
鲨鱼把番茄酱推到我面前:“我们之前的门比预期撑得久,我昨晚睡前联系了物业的维修队,他们凌晨三点就来换的门。”
他顿了顿:“用的是加固材料,能承受五百公斤的冲击力。”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自豪,仿佛在展示自己精心打造的堡垒。
我咬了一口培根,油脂的香气在口腔里炸开。
鲨鱼所做的每一个细节,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也承载着我们生存的希望。
手机震动起来,A栋业主互助群里物业发布了紧急签到通知,要求每家每户在半小时内上传一张当前在家的自拍照。
在目前的情况下,这种严格的管控措施已经成了常态。
我一边吃一边刷新群里的照片,仔细查看每一张面孔。
每一张照片都像是一份小小的平安符,让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大部分都是熟悉的面孔:楼上的退休老教师阿姨、我们楼的IT男、邻居大爷、楼下的单亲妈妈和她的小女儿,以及我的那三个朋友……他们的表情或平静,或疲惫,但都在努力活着。
“没有。”半小时后我放下手机,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让我感到无比疲惫,“所有住户都签到了,没有一个人像刚才那个男的。”
一种更深的不安在心中蔓延,仿佛黑暗中的威胁越来越近。
鲨鱼的表情变得凝重,他收拾餐具的动作依然轻柔,但我知道他在思考。
“那就是外来人员了,物业怎么说?”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忧虑。
“他们去查大门口的监控了。”我看了一眼手机说,我刚说完,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茶几边缘。
眼前的世界仿佛在旋转,身体的不适与内心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无法站稳。
“小白?”鲨鱼立刻来到我身边,手掌贴上我的额头,他的手掌带着微微的凉意,却让我感到安心,“你脸色很差。”
他的眼神中充满关切,仿佛要透过我的眼睛看到我内心的恐惧。
“没事,可能没睡好。”我摆摆手,却突然想起那个梦的细节——
梦里,有人给我推荐了那部我喜欢的动漫,那时候我好像还从来没有看过,然后那个人告诉我,动漫里的主角学会接纳自己的不完美……
这个奇怪的梦,像一个谜团,在我心中不断放大。
鲨鱼给我倒了杯温水,我小口啜饮着,试图理清思绪。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我的手指僵在半空——徐若。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将我拉回过去的回忆中。
我和鲨鱼对视一眼,他的眼神在问“要接吗”。
我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束缚。
犹豫片刻后,我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小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