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对讲机的电流声在暴雨中炸开时，程野正踩着生锈的钢架跃上二层平台。嫌疑人的黑色风衣在雨幕里闪过，袖口的红蝎刺绣像只狰狞的活物，和三起命案现场的亮片材质完全一致。

“程队！嫌疑人朝冷藏库去了！”林骁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刻意的颤音，“我、我追不上——”话未说完，电流声突然刺啦作响，接着是重物落水的闷响。程野骂了句脏话，转身时瞥见二十米外的集装箱顶，林骁正弯腰捡东西，对讲机躺在脚边的水洼里，分明是被刻意踢落的。

冷藏库的铁门吱呀作响。程野摸了摸耳麦，频道里只剩杂音——果然，通讯线路被切断了。他贴着墙面前进，靴底碾过老鼠残骸，腐臭味混着铁锈味涌进鼻腔。三年前缉私案的记忆突然涌来，同样的废弃仓库，同样的陷阱，而那时替他挡住背后冷枪的，是已经“殉职”的林骁。

铁门后传来低笑。程野踹开门的瞬间，强光手电照出五六个持械的男人，为首者戴着银色骷髅面具，袖口露出半截红蝎纹身——和林骁手腕内侧的贴纸，一模一样。

“程队长，久仰。”男人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刀刃在灯光下泛着蓝光，“你哥死的时候，可是哭着喊‘骁儿快跑’，现在轮到你了，要不要也喊喊你的小缉毒警？”

程野的后背绷紧。对方提到“骁儿”的瞬间，他注意到左侧通风管道传来极轻的金属摩擦声——是92式手枪上膛的声音，带着0.3秒的卡顿，和林骁惯用的那把编号0749的配枪一模一样。

匕首划破空气的声响传来。程野侧身避开，肘部撞在生锈的钢架上，血腥味在舌尖蔓延。他数着敌人的站位，余光扫向通风管道，突然看见一双黑色作战靴倒挂在管道口，靴跟处的磨损痕迹，正是林骁那双42.5码的旧靴。

“小心！”林骁的声音从头顶炸开，几乎与此同时，子弹擦着程野鬓角飞过，击中右侧敌人的手腕。他倒挂着换弹夹，雨水顺着枪口滴落，在面具男肩头炸开第二朵血花，动作利落得像台精密仪器，哪有半分方才的“手抖”。

程野趁机踹倒面前的敌人，余光看见林骁从管道滑落，落地时故意踉跄两步，撞进他怀里：“哥、哥哥，我好怕……”滚烫的呼吸拂过后颈的痣，指尖却精准地将纸条塞进他战术腰带的暗格，指腹在他腰侧旧伤处轻轻按了按——那是五年前火场，他替程野挡住钢管的位置。

“闭嘴！”程野扯开他，却在擦身时摸到他后背的冷汗，以及藏在掌心的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红蝎今晚交易，13号仓库”。字迹是程明惯用的连笔，末尾画着个小笑脸，和林骁今早贴在他马克杯上的便利贴，一模一样。

面具男捂着伤口后退，突然按下遥控器。程野听见头顶传来钢架断裂的声响，本能将林骁扑倒在地——生锈的横梁砸在两人方才站立的位置，溅起的铁屑划伤林骁侧脸，血珠滴在程野手背上，比暴雨更烫。

“走！”程野拽着他冲向安全通道，却发现退路被铁栅栏封死。林骁突然抬头，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狼一样的光，指尖勾住他腰带扣：“哥哥，爬通风管道，我托你上去。”

他半跪在地上，掌心撑在程野脚底，抬头时嘴角还挂着血迹，却笑得像只撒娇的幼犬：“别怕，我接着你。”程野对上他的视线，突然在那双眼里看见五年前火场的倒影——那时林骁也是这样托着他逃生，自己却留在了即将崩塌的建筑里。

管道出口的雨声突然变大。程野翻出去的瞬间，抓住林骁的手腕，将他拽上来。两人趴在潮湿的屋顶，暴雨冲刷着脸上的血迹，林骁突然指着远处海面：“看，红蝎的货船。”他说话时，指尖划过程野掌心的纸条，背面用摩斯密码刻着：“周副局长是内鬼”。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程野看着林骁翻身坐起，撕下沾满血的警服袖口，露出底下的红蝎纹身贴纸——边缘被血水浸透，显露出底下的真纹身，和面具男的一模一样，只是多了道贯穿蝎子的刀疤，像极了程明警徽上的裂痕。

“程队，刚才的事……”林骁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颤抖的睫毛，“别告诉别人我手抖哦，不然他们会发现，我其实更擅长用左手开枪。”他眨眨眼，指尖划过程野后颈的痣，动作轻得像触碰某种圣物，“就像你不会告诉别人，你腰侧的伤，是我用命换的。”

暴雨模糊了远处的货船灯光。程野攥紧纸条，发现背面还有行小字：“13号仓库的交易，是给你的见面礼。”他突然想起，五年前程明的尸检报告里，胃内容物除了毒药，还有半片银杏叶——和林骁方才塞进他掌心的，同品种。

“林骁！”他突然喊住正要爬下屋顶的身影，声音被暴雨打散，“你到底是谁？”

对方回头，雨水顺着发梢滴在警徽上，笑得像五年前那个在射击场赢了他的少年：“程队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是你的——”他顿了顿，指尖比出当年的“安全”手势，“护身符啊。”

货船的汽笛声响彻江面。程野看着他消失在雨幕中，掌心的纸条渐渐被雨水洇开，露出底层的血迹画的笑脸——那是五年前，林骁在他课本上画过的、让他心跳漏拍的笑脸。此刻，这个带着硝烟味的绿茶小狼狗，正用沾满血的双手，为他推开五年前火场的大门，而门后藏着的，不知是真相，还是更深的陷阱。

他摸了摸腰侧的旧伤，那里还留着林骁掌心的温度。对讲机突然恢复信号，传来小李的声音：“程队！13号仓库发现红蝎账本，还有……”对方的声音突然哽咽，“有张纸条，写着程明哥的名字，和当年火场的坐标。”

暴雨冲刷着屋顶的积水，程野望着远处货船的灯光，突然明白林骁故意摔掉对讲机、引他入陷阱的真正目的——不是让他陷入危险，而是借由毒贩的口，说出“骁儿”这个只有程明才知道的昵称，逼他正视五年前那个未被揭穿的真相：林骁从未背叛，他只是用自己的血肉，为程野铺了条通向光明的血路。

而那张写着“红蝎交易”的纸条，此刻正贴在他胸口，和项链里的警徽残片一起，随着心跳震动。程野知道，从林骁在通风管道倒挂着开枪的那一刻起，这场始于暴雨的陷阱，早已变成两人心照不宣的、向红蝎宣战的信号——他的小狼狗，终究还是那个会用鲜血和谎言做糖衣，哄他吃下真相的人。

雨幕中，13号仓库的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江面。程野摸出手机，调出五年前的火场监控，在最后三秒，他终于看清了林骁比出的手势——不是“三”，而是“OK”，那个代表“一切就绪”的暗号。原来，从五年前开始，林骁就已经在布局，用自己的假死，换得红蝎的信任，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程野长大，等到了两人并肩作战的时刻。

“程队，快走！”林骁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交易时间提前了，红蝎要灭口！”

程野低头，看见他站在阴影里，警徽在火光中泛着血光，手腕内侧的纹身贴纸已经掉落，露出底下狰狞的红蝎疤痕——那是他作为卧底的勋章，也是程明用生命为他换来的、接近真相的钥匙。

暴雨还在继续，却冲不散两人交叠的影子。程野跳下落水管，指尖扣住林骁递来的手掌，触感粗糙而温暖，像极了五年前那个不该存在的、却真实得让人心痛的拥抱。他知道，前方是红蝎的陷阱，也是他们共同的救赎之路，而无论多深的暗涌，只要两人的手紧扣，就一定能等到黎明。

货船的灯光刺破雨幕，照亮了林骁藏在袖口的银色手链——链坠不知何时换成了程野的警号，在火光中一闪一闪，像在诉说某个未说出口的誓言。程野突然想起，林骁在摔掉对讲机前，曾对着频道轻轻说了句“对不起”，而现在他终于明白，那不是对陷阱的歉意，而是对即将到来的、必须让他受伤的真相，提前说的、最温柔的抱歉。

码头的汽笛再次响起，惊飞了栖息在钢架上的夜鸟。程野跟着林骁冲向13号仓库，暴雨打在他们背上，却抵不过胸腔里翻涌的热流——这一次，他不再是被保护的那个人，而是和他的小狼狗一起，踩着旧案的重影，迈向属于他们的、带着血与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