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局长办公室的胡桃木桌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程野捏着调令申请书的指尖发白，纸页边缘被他碾出褶皱，上面“调离缉毒警林骁”的黑体字，在阳光里格外刺眼。

“程队，”陈局摘下老花镜，指尖敲了敲桌面的加密档案，“先看看这个。”档案袋封口处盖着“雷霆行动绝密”的火漆印，正是五年前导致程明殉职的那场缉毒行动。

打开档案，第一页是伤亡名单。程明的名字后标着“英勇牺牲”，而林骁的名字后，红笔批注着“特殊任务·未归队”，旁边盖着省厅特勤处的钢印。附页是张泛黄的信纸，程明的字迹力透纸背：“小林是好苗子，若雷霆行动失利，别让他走老路。他手腕的红蝎纹身是假的，是我用警徽替他刻的保护符。”

程野的呼吸骤然停滞。信纸右下角，盖着半枚模糊的指印，正是程明左手无名指的残缺指纹——五年前火场，程明为保护林骁，被毒贩砍断指尖，这个细节从未公开过。

“这是程明哥在行动前递交的密信。”陈局的声音低沉，“雷霆行动根本不是围剿，而是故意泄露的诱饵，目的是引出警局内鬼。林骁主动申请卧底，用三年时间替程明哥查清了红蝎的供货链。”他推过另一份文件，“上周在13号仓库找到的账本，第一页就是林骁的卧底编号：CX0749，程明哥警号的后四位。”

程野的指尖划过“CX0749”，突然想起林骁的配枪编号也是0749，而程明的警号，正是0748。他抬头时，发现陈局的视线落在他颈间的项链上：“程明哥临终前，把自己的警徽掰成两半，让林骁带着你的那半活下去。火场爆炸前，林骁给省厅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护好小野’，然后删除了所有行动记录。”

调令申请书从指间滑落。程野想起昨晚在面馆，林骁把醋碟摆成银杏叶形状，和程明生前一模一样的手法——原来那些模仿，不是伪装，是程明亲自教给他的、作为卧底的保护色。

“所以他的出现，不是巧合。”程野的声音发哑，“是你们早就计划好，让他借着连环杀人案，重新回到我身边，继续查内鬼。”

陈局叹了口气：“红蝎最近的动作，都是在复刻雷霆行动的旧剧本。他们要的不是杀人，是逼当年的卧底现身。而林骁，是唯一一个能同时接近红蝎和内鬼的人。”他敲了敲程明的信，“你哥哥用命保他活着，不是让你把他推开，是让你们俩，把五年前没走完的路，走完。”

离开局长办公室时，程野在走廊撞见抱着文件的林骁。对方手腕内侧的纹身贴纸又换了款式，这次是只残缺的蝎子，尾刺指向他后颈的方向：“程队，早啊，我买了生煎，加醋不加辣的。”他晃了晃纸袋，热气透过牛皮纸，在他掌心印出红痕。

程野盯着他指尖的创可贴——和今早自己撕毁调令时，不小心划伤的位置相同。突然想起档案里的照片，雷霆行动前的林骁，指尖缠着和程明同款的纱布，而现在，那些伤早已结痂，变成保护他的铠甲。

“林骁，”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你手腕的红蝎，尾刺为什么总对着我？”

林骁的睫毛颤动，唇角勾起抹苦涩的笑：“程明哥说，蝎子的毒刺要对着敌人，而我的敌人，永远在你背后。”他低头整理文件，露出后颈新贴的创可贴，位置正好在程明尸检照片里凶手掐痕的中心，“不过现在，我的毒刺钝了，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替你挡刀。”

走廊的风掀起他的警服，程野看见他内搭的领口处，露出半枚银色警徽残片——和自己项链里的那半，恰好能拼出完整的“警”字。五年前火场的爆炸声突然在耳边响起，他终于明白，林骁不是闯入他世界的绿茶小狼狗，而是程明用生命种下的、带刺的玫瑰，用鲜血和谎言做肥料，在暗涌里默默生长，只为等他来摘。

“调令我撤回了。”程野转身走向办公室，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别以为这样就能骗到我，你的每个小动作，我都会盯着。”

林骁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带着轻快的节奏：“程队盯紧点好，不然我怕自己忍不住，把藏了五年的秘密，全说给你听。”他递来生煎，指尖划过程野掌心的旧疤，“比如，程明哥在火场外说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是‘告诉小野，他后颈的痣，像颗小月亮’。”

程野的脚步顿住。这个只有他和程明知道的细节，竟从林骁口中说出——当年在医院，程明确实摸着他后颈的痣，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突然想起档案里的行动记录，雷霆行动当天，林骁的任务是“保护程明的弟弟程野，直至任务结束”。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晨光里，林骁正把生煎摆上他的工位，多肉盆栽被移到了左侧45度角，和他惯用的布局分毫不差。程野摸出项链，残片在掌心发烫，突然发现，所谓的调令驳回，从来都不是局长的决定，而是程明和林骁，在五年前就为他铺好的、必须两人并肩的路。

“程队，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林骁笑着递来筷子，手腕内侧的红蝎纹身贴纸不知何时脱落，露出底下淡粉的皮肤，那里有行极小的刺青：“程野，2014.10.5”——正是程明殉职、也是他“死亡”的日期。

窗外传来警车的鸣笛，惊飞了栖在窗台的麻雀。程野咬下一口生煎，醋汁混着肉香在舌尖炸开，突然发现，这个总在他面前装幼犬的缉毒警，连替他选的早餐，都带着程明的味道。而那些被驳回的调令，那些加密的档案，终将在两人交叠的视线里，化作刺破暗涌的光，照亮五年前被大火吞噬的真相。

他抬头时，正撞见林骁望着他笑，眼睛弯成月牙，像极了五年前那个在射击场赢了他的少年。程野突然明白，有些羁绊，早在警徽碎裂的那一刻就已注定，无论调令如何，他们都将在红蝎的毒网里，用鲜血和信任，续写属于他们的、带着伤痕的未来。

生煎的热气模糊了林骁的脸，程野却清楚地看见，他指尖在桌面画了个小笑脸——和程明在他课本上画的，和五年前火场废墟里，林骁用血水画在他掌心的，一模一样。这一次，他不再试图推开，而是选择握紧手中的残片，和眼前的人一起，走进那片名为真相的、暗涌翻涌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