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审讯室的白炽灯在防弹玻璃上投下青灰色阴影。毒贩阮文雄缩在不锈钢椅上，手腕的红蝎纹身与前三起命案现场的亮片材质相同，却在林骁开口的瞬间，瞳孔骤缩成针尖状。

“K’ang hteik ma re（你很害怕）。”林骁突然俯身，用缅甸语贴近他耳边，尾音带着糯康集团特有的颤音，“红蝎的夜鸦，现在连母语都忘了？”他指尖划过对方手腕的纹身，指甲精准按在蝎子第三对步足的关节——那是糯康部下落败时，每个成员都会被烙下的耻辱印记。

阮文雄的喉结剧烈滚动，冷汗顺着额角滴在审讯笔录上。程野的钢笔在桌面敲出急促的节奏，视线扫过林骁微垂的睫毛——此刻的他，声线比平时低了两个八度，尾音的冷冽与五年前火场监控里，那个用匕首割开毒贩喉咙的身影，完美重合。

“林警官何时学的缅甸语？”程野扯过椅子，金属腿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省厅的资料显示，你大学主修俄语。”

林骁转身时，领口滑下寸许，喉结上方的淡红胎记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片碎掉的警徽：“程队忘了？三年前缉私案，我跟着线人学了点皮毛。”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审讯桌边缘的缺口，那是去年嫌犯撞翻椅子留下的，“不过阮先生似乎很熟悉这话，对吧？”

阮文雄突然暴起，手铐撞在桌角发出脆响：“你不是警察！你是红蝎的——”话未说完，林骁已扣住他手腕，拇指压在肘窝麻筋上，动作利落得像台精密仪器：“红蝎的狗，只会用爪子抓人，而我——”他凑近程野，睫毛上凝着的水雾落在镜面上，“是会咬断喉咙的狼。”

程野的后背撞上单向镜，玻璃发出细碎的嗡鸣。他能清晰看见林骁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冽，那种只有在尸体现场才会出现的、不带温度的眼神，此刻正倒映在阮文雄恐惧的瞳孔里。

“放开他。”程野拽住林骁的手腕，指尖掐进对方腰侧的旧疤——那是五年前替他挡刀留下的伤，“缉毒警不需要私刑。”

林骁顺从地松手，却在转身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程队心跳好快，是在怕我，还是怕听见真相？”他的呼吸拂过后颈的痣，带着审讯室空调的冷意，“比如，红蝎的二把手，手腕内侧有三道烫疤，和我腰侧的刀疤，刚好拼成‘死’字。”

单向镜上凝起的雾气模糊了阮文雄的脸。程野盯着林骁湿润的睫毛，突然想起程明日记里的片段：“骁儿的缅甸语比我流利，他说这是给毒贩唱挽歌的调调。”而现在，这个本该“殉职”的人，正用敌人的语言，在审讯室里编织真相的网。

“林骁，”程野突然按住他抵在镜面上的手，指腹碾过对方掌心的老茧——那是长期使用军用匕首磨出的，与程明尸检报告里，凶手手上的茧子位置完全一致，“你刚才说的缅甸语，翻译过来不是‘你很害怕’，是‘你的舌头，该用来舔血’。”

林骁的瞳孔骤缩，随即泛起水光：“程队连这都知道？我、我只是想吓唬他......”话未说完，阮文雄突然发出压抑的呜咽，视线死死盯着林骁的手腕——那里的纹身贴纸不知何时脱落，露出底下暗红的皮肤，三道烫疤呈品字形排列，正是红蝎二把手的专属印记。

审讯室的灯突然熄灭。黑暗中，程野听见布料摩擦声，接着是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程队，”林骁的声音恢复了幼犬般的颤抖，“其实三年前在面馆，你哥哥教过我这句缅甸语，他说......”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程野攥紧的拳头，“他说，遇到咬舌的毒贩，就用他们的母语撕开伤口，这样血会流得更快。”

备用灯亮起时，林骁正蹲在地上捡钢笔，警服领口大开，露出锁骨下方的红蝎纹身——这次是真的，八只蝎爪呈放射状，中心嵌着极小的“CX”字母，程明名字的缩写。程野的视线落在他后颈，那里有道新结的痂，位置正好在阮文雄视线的死角，像朵小小的红梅。

“阮先生，”程野重新坐下，声音比刚才冷了八度，“现在愿意聊聊，五年前在火场，是谁让你在程明的酒里下苯二氮卓类药物了吗？”

阮文雄的视线在林骁的纹身和程野的项链之间游移，突然发出神经质的笑：“原来红蝎的夜鸦，真的投靠了警察......”他猛地撞向桌面，额头磕在不锈钢桌角，“但你们永远找不到证据，周副局长的印章，还在红蝎的账本里呢！”

审讯室的门被踹开，小李冲进来时，阮文雄已昏死过去。林骁默默退到角落，指尖在大腿外侧画着程野熟悉的“安全”手势，却在程野看过来时，立刻换成揉眼睛的动作，像在掩饰什么。

“林警官，”程野晃了晃从阮文雄鞋底抽出的纸条，上面用缅甸语写着“夜鸦归巢”，“解释一下，为什么红蝎的密信，会用你教我的摩斯密码？”

林骁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程队还记得？那年在射击场，你说摩斯密码像心跳，于是我把‘安全’编成了你的心跳频率......”他突然抬头，眼睛里映着程野颈间的警徽残片，“就像现在，我的每句谎话，都是为了让你的心跳，能一直这么快。”

单向镜上的雾气渐渐消散，映出林骁被程野抵在镜面上的倒影——他的右手悄悄摸向腰侧的配枪，而程野的左手，正按在他后颈的痣上，像在确认某种生命体征。

审讯室外传来脚步声，陈局的身影出现在观察窗后。程野看着林骁手腕的烫疤，突然想起档案里的照片：雷霆行动前，林骁的手腕还是光滑的，而程明的笔记本里，画着红蝎二把手的纹身图案，与他此刻露出的，分毫不差。

“林骁，”他松开手，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刚才用的缅甸语，尾音带的是糯康集团东线部队的口音，而程明哥当年卧底的，正是西线。”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对方手腕的烫疤，“所以你不是红蝎的夜鸦，是程明哥安插在东线的——”

“程队，”林骁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别再说了，有些真相，比毒贩的血更冷。”他的视线扫过单向镜，陈局的身影已经离开，“今晚八点，老槐树第三根枝桠，我给你看红蝎的供货单，还有......”他低头咬住程野的指尖，轻轻一咬，“我藏了五年的、关于你哥哥的秘密。”

审讯室的灯重新亮起，程野看着林骁走出房门，背影挺直得像根警棍，却在经过他身边时，袖口滑下张纸条——上面用程明的字迹写着：“骁儿的缅甸语，是我让他学的，为了有朝一日，能替我对红蝎说，‘还债的时候到了’。”

他摸出项链，残片在掌心发烫，突然发现，林骁刚才按在镜面上的手印，和五年前火场废墟里，那个保护他的血手印，大小完全一致。审讯室的空调发出嗡鸣，程野知道，从林骁用缅甸语震慑毒贩的那一刻起，这场博弈的天平，早已偏向了那个带着绿茶味的小狼狗，而他，只能选择握紧对方递来的、带刺的橄榄枝，在暗涌中继续沉浮。

阮文雄的呻吟声从地面传来，程野看着他手腕的红蝎纹身，突然想起林骁刚才的话：“红蝎的狗，只会用爪子抓人，而我是会咬断喉咙的狼。”此刻，那只藏在幼犬皮相下的狼，正用舌尖舔舐着审讯桌上的血珠，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在等待猎物主动走进陷阱。

而程野知道，自己早已是猎物，从林骁敲开他宿舍门的那个暴雨夜开始，就注定要被这只小狼狗，用带血的温柔，圈进属于他们的、永远无法逃离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