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暴雨砸在天台防护栏上，像无数颗子弹在耳边炸响。程野的作战靴在湿滑的地砖上碾出泥痕，视线死死锁定前方穿黑色风衣的嫌疑人——对方袖口的红蝎刺绣，和第三起命案现场的监控截图，分毫不差。

“站住！”他举枪的手稳如磐石，雨滴顺着枪口低落，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嫌疑人突然转身，手中的匕首泛着冷光，刃口弧度与程明尸检报告里的致命伤，完全吻合。

“程队长，”嫌疑人的笑声混着雨声，“你哥哥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举着枪吗？可惜他没扣动扳机，倒是替他的小狼狗挨了三刀——”

话未说完，天台另一侧传来瓦片碎裂声。程野余光扫到林骁的身影在雨幕中打滑，作战靴在青苔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整个人向防护栏外倾斜。他的心脏漏跳半拍，本能地拽住对方手腕，潮湿的布料下，是五年前替他挡过钢管的、结实的小臂肌肉。

“程队急起来会咬下唇。”林骁在悬空的瞬间轻笑，雨水顺着发梢滴在程野手背上，“五年前在医院，你守了我三天三夜，每次打雷就咬下唇，像只炸毛的小兽。”他的瞳孔倒映着程野发红的眼尾，指尖悄悄扣住对方掌心的旧疤，“现在也一样。”

程野的呼吸停滞。记忆突然涌来：2014年的医院病房，林骁浑身缠着绷带昏迷不醒，他趴在床边打盹，雷声惊醒时咬破下唇，血腥味混着消毒水的气味，而床上的人，其实早已清醒，用装睡的余光，将他的每丝情绪都收进眼底。

“松手。”他咬着牙开口，雨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别以为耍花招就能让我分心。”

林骁的唇角勾起，单手突然发力勾住生锈的排水管，金属摩擦声在暴雨中格外刺耳。他悬空的身体晃了晃，另一只手比出“OK”手势——那是两人刚认识时，在射击场约定的“安全”暗号，拇指与食指圈成圆，其余三指伸直，像枚小小的警徽。

“程队看，”他吊在排水管上，风衣被雨水打透，贴在腰侧的旧疤透过布料显形，“我没骗你，当年在火场，我也是这样勾着钢筋，把你护在怀里的。”他晃了晃手腕，银色手链滑到肘部，露出内侧的红蝎纹身，“现在换你护我了，对吗？”

嫌疑人的匕首破空声从后方袭来。程野猛地推林骁，自己旋身开枪，子弹擦着对方耳际划过，在防护栏上溅出火星。当他回头时，发现林骁已翻上栏杆，作战靴踩在排水管上，像只雨夜的黑豹，指尖还保持着那个“安全”手势。

“去追！”程野踢开嫌疑人掉落的匕首，雨水顺着枪托流进袖口，“别让他跑了！”

林骁却突然落地，挡在他身前，睫毛上的水珠滴在程野手背上：“程队刚才拽我的时候，心跳快得像打桩机。”他凑近，热气拂过后颈的痣，“其实你知道的，我刚才不是打滑，是故意让你抓住我，就像五年前在火场，我故意让你看见我流血，这样你就会——”

“闭嘴！”程野的枪口顶住对方胸口，却在触到那枚警徽残片时，指尖发颤，“你以为用过去的回忆，就能让我放下戒备？”他盯着林骁被雨水打透的衬衫，看见那道从右肩延伸到腰侧的疤痕，和程明日记里画的“红蝎拷问路线”，完全重合，“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刚才勾住排水管的力度，足够单手撑住两个我？”

林骁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泛起水光：“程队连这个都知道？”他低头看着枪口，雨水顺着警徽滴落，“其实我只是怕，你忘了我们的暗号。”他举起右手，再次比出“OK”，“这个手势，是程明哥教的，他说，只要我比这个，就代表‘小野安全’。”

嫌疑人的脚步声在天台另一侧消失。程野突然收枪，拽着林骁的手腕冲向楼梯口，雨水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冲开层层面具，露出底下结痂的旧伤——程野掌心的烫疤，林骁腕间的红蝎，在暴雨中形成某种宿命的呼应。

“下次再敢拿自己当诱饵，”程野在楼梯拐角猛地转身，将对方抵在潮湿的墙面上，“我就把你铐在审讯室，让你对着监控说三天三夜的实话。”

林骁仰头望着他，雨水顺着喉结滑落，打湿警服领口：“程队想知道什么实话？”他的指尖划过程野抵在自己胸口的枪口，“是想知道，我每次打滑，都是算准了你会救我？还是想知道，刚才在天台，我故意让嫌疑人听见我们的对话，为的是引出背后的——”

楼下突然传来枪声。程野的后背绷紧，林骁却趁机贴近，在他耳边快速说道：“红蝎的供货路线，藏在老槐树树洞的第三层隔板，密码是你的生日。”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程野咬出血的下唇，“别咬了，疼。”

暴雨在天台上掀起狂风，吹得警示灯不停旋转。程野看着林骁转身冲向枪声方向，背影挺直得像根标枪，却在经过防护栏时，悄悄比了个“OK”——这次，拇指与食指圈成的圆，正对着他的方向，像在说“你安全”。

他摸了摸下唇，那里还留着林骁指尖的温度。五年前的医院，五年后的天台，同一个人，用同一种暗号，在暴雨中向他传递着跨越时光的守护。程野突然明白，那些看似危险的打滑、刻意的坠落，都是林骁精心设计的“意外”，为的是让他在失控的瞬间，露出藏在暴躁下的关心。

枪声渐歇，林骁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幼犬般的委屈：“程队，嫌疑人跳天台了，我没追上……”可程野听得出，对方呼吸平稳，根本没有奔跑后的喘息——这只小狼狗，又在假装示弱，为的是让他放软语气。

“滚回来写检讨。”程野扯下耳麦，雨水顺着警帽滴落，却遮不住唇角的弧度。他望着天台边缘的排水管，那里还留着林骁单手悬挂时的指痕，突然发现，那些被暴雨冲刷的旧伤，那些精心设计的“意外”，都是对方在暗涌中，向他抛出的、带着体温的绳索。

而他，早已在拽住林骁手腕的那一刻，心甘情愿地，坠入这场由鲜血、暗号与未说出口的温柔编织的，暴雨中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