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淋浴间的水流声在207室嗡嗡作响。程野的指尖悬在林骁的手机屏幕上，屏保是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日期停在2014年10月5日——程明殉职的第二天，也是程野24岁生日。他记得那天在医院守夜，收到条匿名短信：“生日快乐，程队。”现在想来，发信人手腕内侧，应该还贴着未褪的红蝎纹身贴纸。

相册图标上的小红点刺得人眼睛发疼。程野屏住呼吸点开，入目是张偷拍的侧颜——自己蹲在码头现场，手电筒光照在女尸脖颈，眉间深锁，指尖捏着半枚警徽残片。拍摄时间是三天前凌晨两点，正是林骁“不小心”摔掉对讲机的时刻。

往下翻，每张照片都精准捕捉着他的日常：在解剖室咬笔帽的样子、蹲在便利店冰柜前挑速冻饺子（备注：三鲜馅，避开香菜）、甚至趴在办公桌午睡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翼阴影。程野的手指发抖，发现所有照片的拍摄角度，都是从他左后方45度——那是枪械瞄准镜的最佳保护视角，也是林骁在警校时，总替他挡住背后威胁的位置。

“2017年11月15日，程队加班第23天，泡面加了两根肠。”他念出某张照片的备注，喉咙发紧。那天他在查走私案，林骁的“尸体”已经火化三个月，而照片里的自己，后颈的痣被镜头无限放大，像块永远醒目的标记。

最新一张照片跳出来时，程野的呼吸骤停。今早十点，他趴在桌上打盹，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发梢镀了层金边。镜头里，林骁的手指正轻轻触碰他翘起的发梢，指尖的创可贴还带着血迹——和今早抓捕时，对方替他挡住匕首的伤口位置相同。备注栏写着：“程队的头发，比想象中软。”

淋浴间的水声突然停止。程野迅速退出相册，却在返回主屏幕时，发现角落里藏着个加密文件夹，图标是半枚警徽。输入程明的生日“0421”，跳出的第一张照片让他瞳孔骤缩——2014年火场废墟，林骁浑身是血地抱着他，背后是即将崩塌的横梁，而自己后颈的痣上，还沾着对方的血珠。

“程队在看什么？”林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沐浴露的雪松味。程野转身，看见对方穿着宽松的灰色卫衣，发梢滴着水，手腕内侧的红蝎纹身贴纸还没干，边缘翘着角，露出底下淡粉色的皮肤。

手机在掌心发烫。程野盯着他胸口若隐若现的警徽残片，突然把相册翻到那张触碰发梢的照片：“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林骁的耳尖瞬间发红，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卫衣口袋里的创可贴：“就、刚才倒水的时候……程队睡得太熟，头发翘起来了……”他突然凑近，水珠顺着睫毛滴在程野手背上，“其实我拍了三年，从2017年在面馆第一次遇见你开始。”

程野的后背撞上书柜，樟脑丸的气味混着雪松味涌进鼻腔。他看见相册里2017年的照片，自己在“明记面馆”吃阳春面，对面的空位上摆着林骁的手机，镜头正对准他沾着醋汁的嘴角——原来那些年，他以为的“独自”缅怀，从来都有双眼睛在暗处守望。

“这张。”他调出火场照片，喉咙发紧，“你明明能自己逃生，为什么折回来救我？”

林骁的视线落在照片里自己染血的手腕，那里有三道烫疤，正是红蝎二把手的印记：“程明哥说，警徽碎了可以再铸，但你碎了——”他突然抬头，眼睛里映着程野颈间的项链，“就没人替我吃加醋的生煎了。”

淋浴间的水蒸气弥漫整个房间，模糊了林骁的表情。程野看着他指尖划过手机屏幕，停在2015年除夕的照片：自己在局里啃馒头，背景里的林骁戴着毛线帽，在窗外偷拍，口袋里露出半截银杏叶书签——正是程明送他的那枚。

“这些照片，”程野突然抓住对方手腕，纹身贴纸被蹭掉一角，露出底下的“CX”字母，“都是红蝎的监视记录，对吗？你用我的生活细节，换取他们的信任。”

林骁的睫毛剧烈颤动，却笑了：“不全是。”他点开加密相册的最后一张，是程野在江边放孔明灯的背影，灯上写着“哥，我想你”，拍摄时间是2018年清明，“这张照片，红蝎的人永远不会看见，因为——”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屏幕上的孔明灯，“这是我私人的、关于程队的，所有秘密。”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大，敲打着防盗窗。程野看着林骁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有行极小的刺青，只有在近距离才能看清：“2014.10.5，程野，活着”。他突然想起，程明的日记里写过：“骁儿总说，他的命是程野给的，所以要用来换程野的未来。”

“林骁，”程野松开手，手机屏幕自动锁屏，映出两人交叠的倒影，“你知道吗？你拍的这些照片，每张都能当呈堂证供。”

对方突然凑近，热气拂过后颈的痣：“那程队打算告我什么？”他的指尖划过程野掌心的旧疤，“侵犯隐私？还是——”他的声音低下来，“偷拍心上人？”

淋浴间的水滴答作响，打破了凝固的空气。程野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玻璃罐，里面泡着的银杏叶漂在水面，底下沉着半枚警徽残片——和他项链里的那半，刚好拼成完整的“警”字。

“变态。”程野骂了句，却在出门时，把林骁的手机放回原位，相册停留在那张触碰发梢的照片。他知道，这些照片不是监视记录，是一个卧底警察，在黑暗中偷偷收集的、关于光的所有碎片。

走廊的灯光下，程野摸着口袋里的银杏叶书签，背面程明的字迹突然清晰：“骁儿的相机，只拍重要的人。”他抬头望向207室的门，那里传来手机锁屏的轻响，接着是压抑的、带着笑意的叹息。

暴雨还在继续，却冲不散相册里那些带着体温的画面。程野突然明白，林骁的卧底任务从来都有两个目标：端掉红蝎，以及，把程野的每个瞬间，都变成他在黑暗中坚持的理由。而那些被偷拍的照片，终将在某个黎明，成为照亮暗涌的光，让所有未说出口的心事，都在警徽的反光里，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