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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封没寄的信

短篇闹事—青春纪念册里的隐秘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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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教育局的表彰会上,风扇在头顶吱呀转动,北云攥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下摆,盯着皮鞋尖上那道裂痕。她是全县唯一考上省重点高中的女生,却在这光鲜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

"你好,我是南亭。"

清朗的男声从身侧传来,北云抬头,看见少年伸过来的手。他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腕间的手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另一个考上省重点的学生,县领导口中"南局长的公子"。

"北云。"她小声应答,手指在裤缝蹭了蹭才敢轻握他的手,生怕自己掌心的茧子刮疼对方。

礼堂掌声雷动,他们并肩站在领奖台上。相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南亭悄悄往她这边挪了半步,挡住了她校服袖口脱线的部分。

"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散会后南亭追上来,书包带子上挂着的金属校徽晃得北云眼花,"听说省一中宿舍是两人间,要不要申请一间?"

北云盯着地上两人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他的修长挺拔,她的短了一截。"我...我还没想好住宿的事。"她撒了谎。其实父亲昨晚蹲在门槛抽完三支烟,才说出"省城花销大,要不咱念县一中"的话。

开往省城的长途汽车发动那天,北云还是来了。她背着装满咸菜的包袱,攥着皱巴巴的车票,在最后一排找到位置。车厢里弥漫着汗水和汽油的味道,直到清新的柑橘香气飘过来——南亭拎着两瓶汽水站在过道,眼睛亮得出奇。

"真巧!"他自然地在她旁边坐下,递来玻璃瓶,"我带了词典,要一起看吗?"

七月的阳光透过车窗在他们膝头投下晃动的光斑。北云小心翻着那本精装牛津词典,纸张光滑得让她不敢用力。在"destiny"的词条旁,有人用铅笔写了小小的"相遇",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你写的?"她指着那个单词。

南亭的耳尖突然红了:"去年参加英语夏令营时瞎记的。"他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一盒彩色回形针,"送你,可以做书签。"

车过盘山公路时颠簸得厉害,北云胃里翻江倒海。南亭不动声色地把窗户推开条缝,又递来薄荷糖。"含着会好些。"他的拇指擦过她手心,像一片羽毛落下。北云突然注意到他小指有道疤,和自己被镰刀割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黄昏时分,北云在词典扉页夹了只草编的蚂蚱。那是她等车时用田埂边的狗尾巴草编的,南亭接过来时,指尖沾到了她掌心的汗。

"我家在梧桐巷34号。"下车前南亭匆匆写了个地址塞给她,"周末可以来玩。"

北云把纸条藏进贴身的衣兜,那里还躺着父亲给的三张百元钞票——全家半年的积蓄。她看着南亭被小轿车接走,自己拖着行李走向公交站,站牌上"省一中"三个字在暮色中发着光。

变故发生在开学前三天。北云正在灶台边熬粥,母亲哭喊着从地里跑回来。父亲倒在花生田里,半边身子不能动了。卫生院的医生说是脑溢血,要送省城手术。

手术费像山一样压下来。北云翻出录取通知书,在煤油灯下看了一整夜。天亮时,她把通知书和那三张钞票一起塞进母亲枕下,自己去县一中办了入学手续。

梧桐巷34号的纸条被汗水浸湿了,字迹晕开成一团蓝雾。北云想过托人去省一中带话,又怕看见南亭失望的眼神。最终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把那本没来得及还的牛津词典锁进了木箱。

九月十日是南亭的生日。北云在数学课上走了神,在草稿本上写:"南亭同学:省一中好吗?我坐在县一中靠窗的位置,窗外有棵和你名字一样的梧桐..."写完后她又慌张地涂掉,把纸撕得粉碎。

但第二年这天,她买了信纸。浅蓝色的纸张带着淡淡花香,要两毛钱一张。北云写到第三行时钢笔漏墨,氤氲成一朵乌云形状的污渍。

"今天发了物理竞赛成绩,我拿了全县第三。如果是你,肯定能进省队吧?县图书馆没有最新期刊,我托去省城的同学带了本《科学美国人》,里面说哈雷彗星明年回归..."

信没有地址可寄,北云把它和去年草稿本上残存的只言片语一起,收进饼干盒里。

第三封信写于高考前夜。北云在煤油灯下写到手指发僵:"明天就要验证这三年了。我把你给的彩色回形针别在准考证上,算是护身符..."写到这里她突然哽咽,墨水被泪水晕开。信纸背面,她悄悄画了那天长途汽车上两人的影子。

大学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北云在田埂上坐了很久。省师范学院的红色信封在夕阳下像团火,她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炽热的下午。这次没有南亭并肩而站了,但她的名字依然印在光荣榜第一行。

饼干盒里的信已经积了五封。第六封是大学寒假写的,北云在勤工俭学的图书馆里,偶然翻到省一中毕业纪念册。南亭的照片在首页,他考上了清华。照片里的少年依然干净明朗,只是眼角多了副金丝眼镜。

"今天整理外文书籍时,看到和你那本一样的牛津词典。我下意识翻到D开头的部分,果然没有铅笔字迹..."北云的钢笔在"迹"字上停留太久,洇出个小小的黑洞。

研究生毕业那年,北云回县城当了老师。母校请她做讲座,礼堂还是那个礼堂,只是风扇换成了空调。校长热情介绍:"这是我们县走出的第一位女博士!"

散会后,几个女生围着她问省城的生活。有个扎马尾的姑娘突然说:"老师认识南亭吗?他去年从MIT回来,给我们做过讲座。他桌上总摆着只草编蚂蚱,说是护身符..."

北云手中的教案哗啦散了一地。当晚她写了第七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纸是从实验室带来的高级打印纸,她却仍然用那支老式钢笔。

"今天听说你回国了。我现在教的学生里,有个女孩笑起来和你一样有虎牙..."写到一半停电了,北云就着月光继续写,"其实当年在汽车上,我偷偷希望你发现我晕车时,能一直握着我的手..."

信没有写完。晨光熹微时,北云把信纸对折两次,放进饼干盒。铁盒已经锈迹斑斑,里面躺着六封未寄出的信,一枚褪色的回形针,和干枯成标本的草蚂蚱。

同学会定在春节。北云在县一中门口犹豫了很久,直到看见那辆黑色轿车驶来。南亭下车时,围巾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她熟悉的温润笑意。他们之间隔着一群欢呼的老同学,像隔着这些年错失的时光。

"北云?"南亭的眼睛亮起来,"我托人找过你..."

他的西装面料看起来比牛津词典的纸页还光滑。北云突然想起自己磨白的羽绒服袖口,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我在县里教书。"她努力让声音不那么颤抖,"听说你在做人工智能?"

宴会厅的水晶灯太亮了,照得人无所遁形。南亭说他去过北云的老家,但早拆迁成了工业园区;北云说她去过清华园,在他毕业照里的主楼前留了影。他们小心绕开那些独自熬过的深夜,像避开地雷区。

"其实我..."南亭的话被鞭炮声打断。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来,壁纸她一眼便认出来是当时学校门口的雪景。北云瞥见锁屏通知——"岚枫:婚期订好了哦"。

回家路上飘起小雪。北云抱着饼干盒走向邮局,却在门口站住了。铁盒最终被埋在老屋后的梧桐树下,和父亲的那些烟头一起,成了土地秘密的一部分。

开春时县城改造,梧桐树被砍倒。工人们挖出个锈蚀的铁盒,随手扔进了建筑垃圾车。那些蓝色的信纸在风中散开,像一群终于获得自由的鸽子,转眼消失在县城的雾霾里。

最后一封没寄出的信上,北云的字迹在月光下依稀可辨:"如果那年夏天,我鼓起勇气去梧桐巷找你,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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