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南雪

青塘镇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

温念拖着二十八周的孕肚在雪地里跋涉，羽绒服下摆早已被融雪浸透。背包里装着最后的积蓄——三千二百块现金，和一张被揉皱的B超单。

"请问...周家老宅怎么走？"她拦住挑着扁担的老汉，呼出的白气在镜片上凝成霜花。

老汉眯眼打量她隆起的腹部："外地来的？周婆婆早不接客了..."突然盯着她耳后的红痣，"等等，你是不是温老师家闺女？"

温念僵住。母亲去世十年，竟还有人记得她耳垂后这颗朱砂痣。

断壁残垣间，穿蓝布褂的老人正给紫藤老桩裹草绳。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房子不租，去别处..."

"我妈妈叫温玉竹。"温念声音发颤，"二十年前在镇中学教音乐。"

草绳啪地断裂。老人转身时，温念看见她左腕戴着熟悉的银镯——母亲日记里提过的"救命恩人"。当年山体滑坡，母亲为救学生牺牲，而眼前这位周奶奶，正是被救的孩子之一。

"造孽啊..."周奶奶的手抚上她肚子，"孩子爹呢？"

温念低头，雪地上洇开两滴深色痕迹。

阁楼传来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温念在霉味中惊醒，发现老人正对着月光看她的孕检单。

"沈砚？"周奶奶抖着单据，"是不是演《春雾》的那个沈家小子？"见温念瞳孔骤缩，老人冷笑一声拉开樟木箱，取出泛黄的报纸——娱乐版头条赫然是沈砚父亲年轻时的照片，配图报道《钢琴世家独子弃艺从商》。

"当年他爹来镇上采风，住的就是这间房。"周奶奶指向斑驳的墙纸，隐约可见铅笔写的乐谱，"沈家男人都一个德行..."

温念突然弯腰捂住肚子，剧痛如潮水漫过脊椎。

血。

太多血从腿间涌出，在旧棉被上绽开暗红的花。周奶奶往她嘴里塞了参片，对门外吼："叫老李开车！快！"

"孩子...保不住了吗？"温念攥住老人衣角，指甲掐进掌心的胎记。

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时，周奶奶突然扒开她衣领——后颈处淡紫色的藤蔓状胎记在月光下妖冶非常。"果然..."老人颤抖着从箱底取出绣囊，倒出枚一模一样的银镯，"你妈当年说，这胎记会隔代遗传..."

轮胎打滑的刺响中，温念恍惚听见母亲的声音："紫藤要种在向阳处..."

早产的女儿被放进保温箱那晚，温念偷溜出医院。她拖着缝合的伤口跪在雪地里，用水果刀掘开冻土。

"第一株...叫望砚。"

埋下的紫藤枝条裹着B超单碎片，那是她偷偷从病历本撕下的。护士找到她时，冰晶已结满她的睫毛，身下积雪被血染成淡粉。

后来周奶奶说，那夜她高烧呓语不断，反反复复念着一段旋律——正是沈砚高中时写给她的《小藤仙》。而老人没告诉她的是，自己悄悄往县医院寄了封信，收件人写着"沈怀远（沈砚父亲）"。

六年后综艺拍摄当天，温念在仓库找防潮剂时，偶然踢倒装老物件的纸箱。泛黄的县医院收据飘出来，患者签名栏竟是沈怀远的字迹。

"2017年12月25日，基因检测费"后面跟着惊人的数字。她突然想起女儿出生次日，曾有陌生人缴纳了全部医疗费。

楼下突然爆发的欢呼声惊醒了她。透过阁楼小窗，她看见沈砚正把女儿举过头顶，小女孩手腕的胎记在阳光下紫得刺眼。而节目组悬挂的赞助商横幅上，"星灿传媒"四个字下方，印着极小的一行"董事长：沈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