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那个消息时,楚涵正批阅着文书,闻言笔锋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团浓重的污点。
他先是狠狠蹙起眉头,厉声呵斥传话的侍从:“大胆!何人敢妄议相国生死,散播此等谣言!”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激起回响,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然而,当一件件确凿的证据被呈上,当探听的消息都指向同一个冰冷的事实,楚涵依旧无法置信,仿佛置身于一个荒诞不经的噩梦中。
那个人……怎么可能?
那个在解体的刑台已然架设,刀斧寒光闪烁之际,依旧能谈笑自若,最终安然脱身,稳坐陈国相位的人;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天下大势视作棋局,搅动风云于股掌之间的人……
这样一个如同山岳般巍然,令敌人胆寒,令盟友敬畏的存在,怎么可能与那个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死”字扯上关系?
荒谬!绝无可能!
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与不安攫住了楚涵。他必须亲眼所见。
谢相府邸,寒潭依旧。
潭水清冽如昔,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岸边嶙峋的枯枝。
谢渊就坐在潭边的石案旁,身着玄色深衣,宽大的衣袖垂落,衬得身形愈发单薄。
她正持着酒樽,动作依旧是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风雅。
然而,当楚涵的目光真正落在她脸上时,所有强撑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
传言非虚。
那张昔日夺目的面容,此刻笼罩着一层触目惊心的、病态的灰白。
那不是寻常的苍白,而是一种仿佛生命力正被无形之手急速抽离的、带着不祥气息的死寂之色。如同名贵的素绢被时光侵蚀,透出底下腐朽的底色。
直到此刻,楚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记忆中那个谈笑间定鼎乾坤的身影,原来早已如此消瘦,只是那份慑人的气度掩盖了躯壳的脆弱。
他的视线凝固在谢渊握着酒樽的手上。
那手修长,指节分明,却瘦得惊人。
薄薄的皮肤下,青色血管蜿蜒,腕骨的轮廓清晰得如同嶙峋山石在薄绢上拓下的印痕,脆弱得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断裂。
喝什么酒啊?都到了这种地步,还喝什么酒啊!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楚涵的心头,几乎要拍案而起,厉声质问。
然而,那汹涌的情绪最终只化作喉间一声冰冷的、近乎僵硬的低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干涩:
“你要死了。”
翻江倒海的话语堵在胸口,最终吐出的,却是这样一句刻薄如刀锋的陈述。
听起来,竟像是在嘲讽。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多年前。
陈文王颁布《纳贤令》那年,这名来自荆楚的年轻士子踏入了陈国。
她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击碎了王室宗亲们“尊尊亲亲,世卿百载”的迷梦。新法如雷霆般推行,护城河畔,多少贵胄的血染红了流水。那殷红的河水,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一个新时代在血与火中蹒跚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