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教室里飘着铅笔灰。陈奕恒坐在窗边,手里的2B铅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响动。他盯着画纸上那个侧脸轮廓看了很久,又低头修改了一笔,结果线条歪了,把原本还算柔和的下巴给画得生硬起来。
他皱着眉,用橡皮擦去那一笔,铅芯却突然折断了。他从笔袋里翻出新铅笔,发现削笔刀不知被谁拿走了。
窗外传来篮球场散场的脚步声,还有人喊“明天继续打”。陈奕恒的手指顿了一下,抬头望向天台方向。他看到栏杆上晃动的影子,像是有人靠在那儿说话。但风太大了,吹得树叶哗啦作响,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门开了。
杨博文和左奇函一前一后走进来。左奇函手里拿着一盒水彩,杨博文抱着几本画册。
陈奕恒没有抬头。他低头继续改那张画,铅笔在纸上来回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左奇函的目光扫过他桌上的画纸,停顿了一下。他没说话,径直走到靠墙的画架旁翻找颜料。
杨博文站在陈奕恒旁边,轻声问:“你在画什么?”
“没什么。”陈奕恒把手里的画纸往下一压,遮住右下角那道被反复涂改的痕迹。
左奇函从画架旁拿起一块橡皮,递过去:“你铅笔断了。”
陈奕恒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似的。橡皮掉在地上,滚到杨博文脚边。
杨博文弯腰捡起橡皮,看见地上那张被揉皱的纸团。他顺手展开看了一眼,隐约看出是张桂源的脸。
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只有窗外风吹动百叶窗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人心里。
左奇函开口了:“你总是这样,画一个人要画几十遍,结果还是不满意。”
陈奕恒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冷得像铅笔芯碎在纸上的裂痕:“你是来教我画画的吗?”
杨博文赶紧打圆场:“文学社最近想做个插图企划,想找你帮忙。”
“又是为你和左奇函服务?”陈奕恒冷笑一声,“你们两个人现在不是已经很圆满了吗?”
左奇函皱了皱眉,语气也冷了下来:“如果你觉得我们打扰你,我们可以离开。”
陈奕恒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抓起画纸,用力一撕。
纸张裂开的声音像是某种情绪的崩塌。石膏像的鼻子部件被震得掉下来,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
左奇函弯腰捡起碎片,试图拼合。他的手指忽然停住了——那些碎片上隐约能辨认出四个模糊的身影。
陈奕恒一把抢过碎片,声音发颤:“你们都在往前走,只有我……被困住了。”
杨博文看着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情绪发泄,而是更深层的东西。
左奇函站起身,语气放缓了一些:“你只是太在意别人了。”
“在意?”陈奕恒笑了,笑得很苦,“我在意的是,你们都找到了方向,可我还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画同一个背影。”
他抓起书包,把画具胡乱塞进去。铅笔、橡皮、画纸散落一地。
杨博文蹲下身收拾东西,看到一张完整的画作从书包缝隙里露出来一角。那是幅蓝白相间的校服背影,看不清脸,却让人莫名熟悉。
教室里只剩下了收拾画架的声音。
陈奕恒拉上书包拉链,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经过左奇函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该围着你转?”
左奇函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杨博文把最后一张画纸收好,准备离开。他无意中瞥见角落里有一张被揉皱的照片,照片上是张桂源背着陈奕恒往医务室走的画面。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照片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三人先后离开后,美术教室重归寂静。最后一缕夕阳落在墙角,照亮了那张被遗落的画纸。
月光爬上画架,风吹动了未署名的画纸。
画面是一幅四人背影。有两个人的肩膀挨得很近,几乎要碰到一起。模糊的面部下方,铅笔轻轻写着一行字:
“请别丢下我。”
陈奕恒冲出美术教室时,撞开了门边的颜料箱。几支水彩笔滚落在地,像散落的彩虹碎片。他没有回头。
走廊尽头传来放学广播的尾音,余音在空荡的楼梯间回旋。他快步走下台阶,脚步声与广播声重叠在一起,像是有人在身后反复喊着他的名字。
张桂源的声音突然从记忆里冒出来:“你画得真好。”
那是去年运动会后的傍晚,他扭伤了脚踝,被张桂源背着往医务室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楼梯上晃动着,像一幅未完成的速写。
“其实我早就想问你……”张桂源顿了一下,轻笑着说,“你为什么总盯着我看?”
陈奕恒的脸瞬间烧起来,声音卡在喉咙里。他只能把脸埋进对方后颈,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像是某种无法说出口的答案。
现在想来,那时的沉默就是错过的开始。
他走到校门口,天色已经暗了。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把地面染成暖黄。远处篮球场还有人练习投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他心上。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杨博文发来的消息:“你忘了一本画册在教室。”
陈奕恒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删除键上。他最终没有回复,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家太远了,他不想回去。
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边,他抬头望向天台。栏杆上果然还靠着他熟悉的身影——张桂源正低头摆弄手机,耳机线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陈奕恒站在原地,呼吸有些急促。他想转身离开,却听见张桂源开口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语气轻松,像是随口一问。
陈奕恒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低下头,假装系鞋带,实则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涨红的脸。
张桂源走近几步:“你刚才是不是在画室?”
陈奕恒猛地抬头。他没回答,但眼神已经泄露了全部。
张桂源笑了:“你知道吗?每次我去画室,总能看到你在那儿。有时候是侧脸,有时候是背影……你到底在画谁?”
风忽然停了。心跳声变得格外清晰。
陈奕恒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否认,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左奇函的声音:“张桂源,杨博文说你在这儿?”
张桂源转头应了一声,回头看向陈奕恒:“你不去吃饭?”
陈奕恒摇了摇头。
“那下次一起。”张桂源说完,转身朝楼下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陈奕恒站在原地,像是被钉死在那一刻。他望着张桂源离去的方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感比画纸上那道模糊的铅笔痕迹还要淡。
第二天清晨,杨博文在书包夹层发现了一张画纸。
画面是一幅四人背影。有两个人的肩膀挨得很近,几乎要碰到一起。模糊的面部下方,铅笔轻轻写着一行字:
“请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