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涛捏着皱巴巴的辞职信站在地铁口,晚风卷着沙尘扑在脸上。手机在裤兜震了震,是母亲发来的微信:“今天学了新菜,清蒸鲈鱼,等你回来尝。”附带一张模糊的照片,鲈鱼肚子里塞满葱段,盘边摆着切得方方正正的胡萝卜花——那是她用牙咬着削皮刀练了半个月的成果。
他忽然想起初三那年冬夜,被霸凌者扯掉书包扔进结冰的河。浑身湿透地摸回家时,母亲正坐在轮椅上补他的校服,台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被风雪压弯的竹。“他们说我是瘸子的儿子。”他缩在厨房角落发抖,煤炉的热气烘着冻僵的手指。母亲没抬头,针尖在布料上飞快游走:“竹子被踩进泥里,春天照样能顶开石头。”
大四那年暴雨夜,他撞破女友和碧玉螺在宿舍楼下拥吻。雨水顺着伞骨成串坠落,滴在手里那束准备求婚的向日葵上。碧玉螺涂着银灰色指甲油的手搭在女友肩头,笑得像只偷喝了牛奶的猫:“她早说你是个没情调的木头——哦对,你妈那台旧轮椅,还是我给找的二手店呢。”
此刻站在小区楼下,张涛摸出钥匙,发现钥匙孔周围新贴了圈夜光贴纸,是母亲用嘴咬着胶带粘的。推开门,清蒸鲈鱼的香气混着中药味扑面而来,母亲正趴在茶几上,用绑着木勺的绳子搅拌药罐——她总说“左手歇着,右手就该练练本事”。
“辞职啦?”母亲头也不抬,往他碗里夹了块最肥的鱼肉,“早该辞,你工位那盆多肉都被你浇死三回了,一看就没心思上班。”张涛差点被鱼刺呛到,母亲忽然从围裙兜里掏出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创可贴、纱布,还有颗褪了色的水果糖:“昨儿看电视说,职场霸凌跟校园霸凌一个德行,都是欺软怕硬的货。”
月光从纱窗漏进来,落在母亲泛白的鬓角。张涛忽然想起高中住校时,每周回家都会发现枕头底下多颗水果糖,后来才知道是母亲偷偷拜托邻居学生,每次去镇上赶集时帮她带。那些糖纸被他夹在课本里,现在还锁在老家的木箱底,每张背面都有母亲用顶针刻的小记号——星星、月亮,还有歪歪扭扭的“涛”字。
“明天去花卉市场买几盆多肉。”他咬下那块鱼肉,眼泪突然砸在碗里,却笑出了声,“这次换我养,保准让它们活得比谁都旺。”母亲伸手替他擦掉眼泪,指尖的老茧蹭过他脸颊,像小时候用粗布手帕擦他鼻血时那样温柔:“人跟植物一个理儿,根扎稳了,风再大也吹不倒。”
窗外的梧桐又在沙沙响,张涛望着母亲在轮椅上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年受过的伤,都成了扎进血肉里的刺,虽疼,却让他站得更直。就像母亲总说的:“伤疤是长在心里的铠甲,比玉石硬,比钢筋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