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

张凤霞掀开保温桶时，蒸腾的热气扑红了她松弛的脸颊。二十四个馄饨整整齐齐码在汤里，浮着点翠绿的葱花和紫菜，像极了丈夫出事前那个冬至——他蹲在厨房哼着小调擀皮，说“霞啊，以后每年都给你包翡翠白玉饺”。

“尝尝，猪肉白菜馅的。”她用绑着布条的汤勺往儿子碗里舀，勺柄在掌心磨出的凹痕里还沾着面粉，“你爸留的钱...在五斗柜第三层抽屉，铁皮盒里。”

张涛的勺子顿在半空。阳光穿过母亲鬓角的白发，在馄饨汤里碎成金箔。他记得十二岁那年，父亲葬礼上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塞给母亲信封，说“张哥的抚恤金”。当晚他偷看到母亲躲在厨房哭，手里攥着信封里的银行卡，密码是他的生日。

“妈，那钱...”他喉咙发紧，突然被馄饨烫到舌尖。张凤霞却摆摆手，转动轮椅去够窗台上的多肉：“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爸走时攥着我手说‘照顾好咱儿子’，现在你皱个眉头，他在天上该骂我了。”

她指尖抚过新换的多肉叶片，叶片上还沾着今早喷的水雾：“昨儿半夜我想通了，你辞的不是职，是块烂疮。当年你被那些小混混堵在巷子里，妈拿拐棍敲开他们时就知道——有些东西，就得剜干净才不疼。”

张涛低头盯着碗底的虾皮，忽然想起昨夜整理旧物时，在父亲的工具箱里发现本记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涛涛小学学费320元”“霞的轮椅维修85元”，最后一页是潦草的字迹：“等攒够钱，带娘俩去海边看日出”。

“下午陪我去趟银行吧。”张凤霞从围裙口袋摸出铁皮盒，红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永结同心”的烫金字，“把钱转到你名下，密码...你爸总说你记性差，就设成你第一次考满分的日子。”

晨光里，张涛看见母亲耳后新添的老年斑，像落在雪地上的茶渍。他伸手替她拢了拢滑落的毛线坎肩，触到里面藏着的暖手宝——那是他去年买的，母亲总说“浪费钱”，却每天揣在怀里焐着。

“先吃饭吧，馄饨要凉了。”张凤霞用肩膀轻轻撞他，像小时候哄他吃药那样，“吃完陪妈去趟花卉市场，你说那多肉是放阳台好，还是搁书桌旁？”

汤勺碰着碗沿发出清响，张涛忽然笑了。窗外的麻雀扑棱棱落在晾衣架上，他看见母亲在阳光里的影子，小小的，却像株生了根的树，任风怎么吹，都稳稳地托着他这片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