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慕尼黑的雪下得悄无声息。贺峻霖站在落地窗前，看雪花附着在玻璃上又迅速融化，像某种疾病的蔓延方式——缓慢、寂静、不可逆转。浴室里，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神经内科主任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基因检测确诊，请立即入院」。

“霖霖，牛奶热好了。”严浩翔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伴随着瓷杯轻碰桌面的声响，“你最近睡眠太差，我加了点蜂蜜。”

贺峻霖盯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不过三周，这张脸已经瘦得近乎陌生，颧骨像两把刀戳在苍白的皮肤下。他用力拍了拍脸颊，让它们泛起血色，又狠狠咬了几下嘴唇，直到它们呈现出自然的红润。

“马上来。”他声音轻快得不像自己。

床头柜上摆着他们在新天鹅堡前的合影。照片里严浩翔正往他头上放雪球，两人笑得没心没肺，完全不像两个在逃票后狂奔的成年人。贺峻霖拿起相框，指腹轻轻擦过严浩翔的部分，然后把它倒扣着塞进了抽屉。

牛奶杯在手中微微震颤。贺峻霖不得不用双手捧住，像老年人那样小心地啜饮。严浩翔坐在对面整理乐谱，睫毛在台灯下投出扇形的阴影——他最近写了首新歌，叫《白发花期》，灵感来自贺峻霖某次睡迷糊时说“等我们老了也要一起看初雪”。

“今天要去采尔街拍MV外景。”严浩翔头也不抬地说，“你要是不舒服就在酒店休息。”

贺峻霖的指尖突然僵住。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严浩翔外出期间，他可以去医院取完整的检查报告，顺便...构思离开的方案。这个念头让他喉头发紧，蜂蜜牛奶泛起诡异的苦味。

“好啊。”他放下杯子，故意让右手无意识地扫过桌沿——那叠乐谱像雪片般散落在地。

严浩翔立刻蹲下去捡。贺峻霖看着他小心翼翼整理纸张的样子，胃部绞痛起来。这些音符是严浩翔熬夜写的，有时他半夜醒来，会发现那人趴在茶几上睡着，手里还攥着铅笔，而乐谱上全是他的名字缩写。

“对了，”贺峻霖突然说，“巴黎那边画廊想约我谈合作，我可能...要去几天。”

严浩翔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时候？”

“明天。”贺峻霖盯着窗外，“正好你接下来不是要去维也纳彩排吗？”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严浩翔的维也纳行程在下周，而所谓画廊邀约根本不存在。贺峻霖看着严浩翔慢慢直起身，乐谱在他手中捏出了褶皱。

“这么突然？”严浩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贺峻霖终于转头看他。阳光从背后照过来，严浩翔的脸藏在阴影里，只有那条纯银的星夜船项链闪着冷光。那条项链从他们在一起那天就没摘过，连洗澡都戴着——就像贺峻霖锁骨上的月光石吊坠，两人心照不宣的定情物。

“机会难得。”贺峻霖强迫自己微笑，“你知道的，时尚圈...”

“我送你去。”严浩翔打断他，“维也纳那边可以推迟。”

“不用！”贺峻霖声音陡然拔高，又立刻压低，“我是说...你专心准备演出。”

沉默像墨汁般在房间里蔓延。严浩翔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如有实质，贺峻霖几乎能感觉到它在自己皮肤上灼烧出的洞。他不得不转身假装整理行李，实则是在躲避那道能看穿灵魂的视线。

“贺峻霖。”严浩翔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

“看着我。”

贺峻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我累了。”他背对着严浩翔说，“真的只是工作。”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严浩翔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你最近很奇怪。”呼吸喷在耳畔，熟悉的气息让贺峻霖眼眶发热，“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贺峻霖闭上眼睛。此刻坦白一切该多容易——转身抱住他，哭着说出诊断结果，让严浩翔陪他面对接下来的治疗和衰退，但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掐灭。他想起严浩翔站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样子，想起那人说起新专辑时发亮的眼睛，想起《白发花期》里那句“我要和你数遍每一根白发”...

他怎么能耽误他呢？严浩翔这么好，这么优秀，该得到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不能被他这样一个注定半路夭折的废人拖累。

他知道，如果现在离开，严浩翔会痛不欲生，因为他们明明就是那么相爱。

从前他看电视剧，看到男女主明明感情很好却因为这种隐瞒分开时，他感到困惑，甚至觉得不可理喻。那时他以为，这些是可以两人一起解决的事，干嘛要骗来骗去弄得大家都不痛快。

现在他懂了，因为不舍得另一个跟自己一起吃苦，不舍得对方明明可以有大好的前程，却因为自己被带入深渊。

因为实在是太爱太爱了,爱到想为对方挡住所有会让他不开心的东西。

哪怕是自己。

贺峻霖回过头，认真地看着严浩翔的眼睛，回答：“真的没事，我只是这两天太累了。早点休息好吗，明天还有事情要做。”

深夜像一块吸饱了墨水的绒布，沉沉地压下来。街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像几枚被遗落的旧硬币。偶尔有车碾过，轮胎与积水摩擦的声响短暂地划破寂静，又迅速被夜色吞没。书桌上的电子钟跳动着幽蓝的数字，每一次变化都像一声微弱的叹息。

贺峻霖听着身旁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悄悄地起身，将趁着严浩翔洗澡时写好的信放在床头，拖着早收拾好的行李走出房门。

他不敢等到明天，他知道，自己不能不漏破绽的说出那句话。

在关上门的前一刻前，他还是没忍住，折回去，用尽他此生的温柔，在爱人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出了这扇门，我们就算结束了。

希望你永远都好，希望我们，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