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建？"林霖盯着公司群邮件里的通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邮件里写着周五全体设计部员工前往郊外农庄进行团队建设活动，还附上了详细行程表——破冰游戏、烧烤午餐、团队竞赛、自由活动。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已经三三两两讨论起来，兴奋地计划穿什么衣服、带什么零食。林霖默默关掉邮件，低头继续画图。这种社交活动对她来说从来都是煎熬——不知道该站在哪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总是变成背景板。
"林霖，你参加吗？"对面的同事小李探头问道。
"我...可能有事..."
"丁总监要求全员参加。"张敏从旁边经过，丢下这句话，"新官上任，别扫兴。"
林霖咬了咬下唇。她确实没有正当理由缺席，而且"山水印象"项目刚刚进入关键阶段，缺席确实不好。她打开日历，发现周五那天被自己画了一个小小的红圈——她的生日。二十九岁，依然一事无成，住在合租公寓，拿着勉强够活的薪水，还要供养弟弟的各种开销。
生日对她而言从来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小时候，弟弟出生后，她的生日就被家人逐渐遗忘。十岁那年，她鼓起勇气问妈妈能不能有个生日蛋糕，得到的回答是："女孩子过什么生日，等你嫁人了让婆家给你过。"
手机震动起来，是妈妈发来的语音消息。林霖戴上耳机点开："霖霖，你弟弟想报个驾照班，要六千八，你这两天把钱转过来啊。对了，周末回来吃饭，你爸同事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了，条件不错..."
林霖没有回复，只是把手机静音反扣在桌上。自从加入"山水印象"项目后，她发现自己对家人的要求越来越感到疲惫，而不再是习惯性的顺从。
周五早晨，林霖比约定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到达集合地点。大巴车还没来，只有几个同样早到的同事站在树荫下聊天。她选了最边缘的位置站着，假装看手机避免眼神接触。
"早。"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霖转身，看见丁程鑫穿着深蓝色 polo 衫和休闲裤走过来，阳光下他的轮廓格外分明。不同于办公室里的严肃形象，此刻的他看起来轻松随意，甚至有些年轻。
"早...早安，丁总监。"林霖结结巴巴地说。
"在外面叫我小丁就行。"他站到她旁边，"睡得好吗？"
林霖点点头，尽管她昨晚其实失眠到凌晨三点，担心今天的各种社交场合。她注意到丁程鑫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和一杯...热巧克力？
"给你的。"丁程鑫递过那杯热巧克力，"上次看你好像更喜欢甜的。"
林霖愣住了，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热度透过杯壁传到她掌心。"谢谢..."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小啜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同事们陆续到达，大巴车也准时出现。上车时，林霖本能地往后排走，想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但丁程鑫被前呼后拥地请到了前排，两人很快被人群隔开。
车程大约一小时。林霖靠窗坐着，耳机里放着轻音乐，假装睡觉避免和旁边人交谈。透过睫毛的缝隙，她偶尔偷瞄前排丁程鑫的后脑勺，看他如何自然地与同事们聊天，时而引发一阵笑声。他好像天生就适合站在聚光灯下，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农庄比想象中漂亮。开阔的草坪周围种满了各色花卉，远处是连绵的青山，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林霖深吸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破冰游戏是俗套的自我介绍加趣味问答，林霖尽可能简短地结束了自己的部分。然后是分组竞赛，张敏拿着名单宣布："A组：丁程鑫、林霖、小李、王磊、林妍..."
林霖的心沉了下去。和林妍一队已经够糟了，还要在丁程鑫面前出丑...她低着头走到自己的队伍区域，站在最边缘。
"好，第一个游戏是'疯狂设计'！"主持人举着喇叭宣布，"每队派一人蒙眼，在队友语言指导下，在画板上画出指定物品。最像的队获胜！"
林妍立刻举手："丁总监画画肯定最好，他来画吧！"
丁程鑫却摇摇头："我觉得林霖更适合。"他转向林霖，声音放低，"你包里那本速写本，边角都磨破了，说明经常使用。而且..."他指了指她的右手食指，那里有一个不太明显的茧，"长期拿笔的人才有的痕迹。"
林霖惊讶地抬头。她确实有随手画速写的习惯，但从没在公司展示过。丁程鑫是怎么注意到的？
还没等她拒绝，眼罩已经被塞到手里。队友们鼓励（或看好戏）的目光让她无法退缩。林霖深吸一口气，戴上眼罩，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题目是——埃菲尔铁塔！"主持人宣布。
林霖的手指触到空白画板，感到一阵恐慌。耳边队友们的指导声此起彼伏：
"先画个三角形！"
"不对不对，下面是拱门！"
"太高了！矮一点！"
混乱的指令让她完全无法下笔。就在这时，一个清晰的声音穿过嘈杂："林霖，想象你站在战神广场，黄昏时的铁塔。"
是丁程鑫。他的声音很近，似乎就站在她身后半步。
"从底座开始，四个弧形拱门，像桥洞一样..."
在他的引导下，林霖的手开始移动。铅笔在板子上划过的感觉变得异常清晰，脑海中的图像通过手指流淌到纸上。周围的嘈杂渐渐远去，只剩下丁程鑫沉稳的指导和铅笔的沙沙声。
"...塔尖的小旗子向右飘，因为那天的风..."丁程鑫的声音带着笑意。
林霖画下最后一笔，摘下眼罩。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眼，但逐渐清晰的视野中，她看到队友们惊讶的表情。
"哇靠！"小李惊呼，"这简直是照片啊！"
主持人拿着她的画向所有队伍展示，引来一阵赞叹。林霖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确实像极了埃菲尔铁塔，甚至还有光影效果和周围环境的暗示。
"我就说你行。"丁程鑫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林霖的耳朵瞬间烧了起来。
接下来的比赛中，林霖的队势如破竹。在"用有限材料搭建最高结构"环节，她提出的三角形支撑方案让他们的纸塔比第二名高出半米；在"快速记忆设计图"环节，她几乎完美复刻了复杂的建筑平面图。
"冠军是——A组！"主持人宣布结果时，林霖被队友们围住，连林妍也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还不错"。这种被认可的感觉太陌生，又太美好，林霖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膨胀。
午餐烧烤时，林霖终于找到机会溜到湖边僻静的长椅上。社交耗尽了她的精力，她需要独处一会儿恢复能量。远处传来同事们的欢声笑语，阳光在水面上洒下碎金般的光点，微风拂过她的脸颊。
"介意我加入吗？"
林霖抬头，看见丁程鑫拿着两个餐盘站在那里。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丁程鑫递给她一个盘子："猜你不爱吃太油腻的，所以拿了沙拉和烤蔬菜。"
林霖接过盘子，心里泛起一阵奇怪的温暖。他是怎么知道的？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今天表现很棒。"丁程鑫咬了一口三明治，"特别是那个纸塔设计，很聪明。"
林霖低头用叉子拨弄着沙拉："只是...运气好。"
"不，是实力。"丁程鑫的语气不容置疑，"你为什么总是贬低自己？"
湖面上一只野鸭划过，留下一道渐渐消散的水痕。林霖盯着那道水痕，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从小...我做什么都不够好。考试得了第二，会被问为什么不是第一；拿了第一，又会被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
丁程鑫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弟弟随便做点什么，都能得到表扬。而我..."林霖的声音越来越小，"抱歉，我不该说这些。"
"为什么道歉？"丁程鑫转头看她，"每个人都有倾诉的权利。"
林霖不记得后来他们还聊了什么，只记得那天午后的阳光特别温暖，丁程鑫听她说话时的眼神专注而平静，没有一丝不耐烦或怜悯。
回程的大巴上，林霖依然选择靠窗的座位。但这次，丁程鑫自然地坐在了她旁边，挡住了其他人可能的打扰。车开动后，他戴上耳机，闭目养神，给足了她私人空间。这种恰到好处的体贴让林霖感到安心。
她偷偷瞄了一眼丁程鑫的侧脸，发现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浅棕色，鼻梁高挺的线条一直延伸到唇边，形成一道柔和的阴影。他呼吸均匀，胸口微微起伏，看起来放松而毫无防备。
林霖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一个男人而不感到紧张或厌恶。相反，有种奇怪的冲动驱使她想伸手触碰他的脸颊，确认他是真实的。这个念头吓了她一跳，赶紧转头假装看窗外风景。
周末两天，林霖如约回家吃饭。饭桌上，父母热情地招待那位"从国外回来的优秀青年"，不停地夸赞对方多么出色，同时暗示林霖年纪不小了该考虑婚姻。那位青年谈论着自己在美国的工作和收入，目光却不时瞟向林霖的胸口。
整个过程中，没有人提起那天是她的生日。林霖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味同嚼蜡。她想起农庄湖边丁程鑫听她说话时的表情，那种被真正看见的感觉与此刻的透明人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周一早晨，林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办公室。周末的家庭聚会耗尽了她所有的能量，昨晚又失眠到凌晨。她机械地泡了杯咖啡，打开电脑准备开始工作。
"林霖，"张敏走过来，"丁总监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林霖的心一沉。是不是她周末修改的方案有问题？她匆忙检查了一下文件，忐忑不安地走向丁的办公室。
敲门时，她的手心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请进。"
丁程鑫坐在办公桌后，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给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林霖站在门口，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关上门。"丁程鑫说。
林霖照做，心跳如擂鼓。
丁程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推到她面前："生日快乐。虽然迟了两天。"
林霖瞪大眼睛，嘴唇微微颤抖："你...你怎么知道..."
"入职档案。"丁程鑫微笑，"打开看看。"
林霖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本装帧精美的画册——《山本理显：空间与光的诗学》。正是那本她每次路过书店都会驻足翻阅却舍不得买的绝版书，甚至里面还夹着她曾经在杂志上看到过却找不到出处的一张设计图复印件。
"这...这太贵重了..."林霖的声音哽咽了。这不只是一本书，而是她零碎提起过的所有喜好被细心收集的证据。
"上周听你提起喜欢山本的作品，正好我朋友画廊有这本存货。"丁程鑫的语气轻松，好像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张图是我托日本同行找的，应该对'山水印象'项目有帮助。"
林霖的指尖轻轻抚过书脊，生怕弄脏了它。二十九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还送了她真正想要的礼物。
"谢谢..."她抬起头，眼眶微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用说什么。"丁程鑫的目光柔和，"回去工作吧，记得下午的会议。"
林霖抱着书回到座位，内心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她翻开扉页，发现一行手写字：
「给真正懂设计的人。——DCX」
就在这时，林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哇，这么贵的书，丁总监对你可真'特别'啊。"她把"特别"两个字咬得很重。
林霖合上书，没有像往常一样低头，而是平静地说："这是工作参考书。"
林妍轻笑一声："当然，'工作'需要。"她俯身在温芸耳边，"小心点，公司里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
林霖握紧了拳头，书角的硬边硌得她手心发疼。但这次，她没有退缩，而是直视林妍的眼睛："谢谢提醒，不过我想专业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林妍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恢复笑容："当然，我们都很'欣赏'你的...能力。"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丁程鑫办公室的方向，转身离去。
林霖深吸一口气，把书小心地放进抽屉。她不确定自己哪来的勇气反驳林妍，但那种感觉——挺直腰杆捍卫自己的感觉——出奇地好。
下午的会议上，当张敏质疑她方案中的一个细节时，林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认错，而是展示了准备充分的数据支持。她注意到丁程鑫嘴角微微上扬，但他在讨论中保持中立，让她自己争取认可。
会议结束后，林霖收到一条短信。她以为是家人又要钱，正准备忽略，却发现发件人是丁程鑫：
「今晚七点，城西图书馆有个小型建筑设计展，可能有你感兴趣的內容。愿意的话可以一起去。——DCX」
林霖盯着手机屏幕，心跳加速。这是工作邀请还是...私人约会？她该接受吗？如果被人看见会怎么说？林妍的话在她耳边回响。
但生日那天独自回家的地铁上，她看着车窗里自己疲惫的倒影，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二十九岁了，却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片刻，她终于按下回复：
「好的，谢谢邀请。请问需要准备什么吗？」
发出去后，林霖把手机贴在胸口，感受着那种陌生的、混合着期待与恐惧的悸动。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这一次，她想试着走出那个蜷缩了太久的安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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