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一缕金线被山脊掐断，凌凝汐才把藤筐搁在洞口。
臂弯处两道红痕肿得发烫，她却先弯腰检查筐沿——确认无裂，才悄悄松气。
雷不在，她得让每样东西都“完好归位”，才能继续演好“柔弱却懂事”的角色。
火堆早熄，石壁渗出夜寒。
她抱膝坐在阴影里，指尖挑开腕间红痣，意识沉入银光空间：
野葱、姜块、萝卜排成整齐小垛；
七朵鸡枞菌被她用阔叶包裹，怕压坏；
最上层是紫晶果，果皮凝着薄霜，像一盏盏小小灯笼。
她伸手虚触，唇角不自觉弯起，又迅速抿平——
得意忘形最易露馅。
忽听洞外脚步轻碎，像女子刻意放轻。
凌凝汐心头一紧，意识瞬间退出，顺手抓起石杵旁的半片干肉，装作准备晚餐。
帘子似的藤蔓被拨开，朵探进半个身子，鼻尖耸动：“好香……咦，雷没过来？”
“嗯，远猎得夜里。”她声音轻软，把干肉递过去，“你尝尝，我腌得淡。”
朵咬了一小口，眼睛亮成月牙，却不忘压低嗓音：“我来提醒你——岚她们散出话了，说你在林里偷偷藏了好东西。”
凌凝汐指尖微颤，面上只露出茫然：“藏？我只是多摘了几棵葱……”
“她们嫉妒你摘果多。”朵叹气，伸手替她理了理散乱鬓发，“换盐队后日出发，名单今晚定，你当心被使绊子。”
话音落下，远处忽传“咚——咚——”低沉鼓声，是首领召集众人的信号。
朵脸色微变，拉着她往外走：“快，别让人多等。”
空地中央，篝火初燃。
烈高坐骨台，银灰发辫垂在胸前，像一条冷冽刀鞘。
他目光扫过人群，在凌凝汐身上略一停顿，随即移开：“换盐之路需三名雌性，自愿上前。”
话音落，人群却静得诡异。
换盐看似荣耀，实则险途——要穿过雄狮部边界，往年不是没出过被劫掠的事故。
岚率先出列，下巴微扬：“我愿为部落分忧。”
第二个是与岚交好的娅。
烈点头，目光第三次落在凌凝汐身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第三人，汐。”
凌凝汐心口猛地一沉。
她尚未开口，岚已轻笑：“她身子娇弱，可别拖了队伍后腿。”
四周目光齐刷刷射来，像无数细针。
她攥紧裙侧，指背透粉，却不得不前行一步，声音轻却清晰：“我愿去。”
——这是众目睽睽下的“自愿”，她逃无可逃。
烈眼底掠过满意，抬手示意散会。
人群退去，议论声却像潮水涌来：
“瞧她走路都晃，能扛得动盐袋？”
“雷不在，正好让她吃点苦头。”
凌凝汐垂睫，任由声音穿过耳膜，却像穿过一层无形的墙。
她告诉自己：至少，换盐队会离开部落，会经过边界——那是她计划中“消失”的最好机会。
回洞路上，夜风已带凉意。
她脚步虚浮，却强撑着不显露半分。
就在洞口，一抹银灰身影斜倚岩壁，坜的嗓音低哑：“换盐之路，我守队。”
他抬手，指尖绕着她遗落在篝火边的一根长发，“别再躲，汐——风餐露宿，可没人护你。”
凌凝汐抬眸，火光在她瞳仁里碎成冷星：“我不需要。”
坜低笑，疤痕在月光下扭曲：“你会需要的。”
话落，他隐入黑暗，像一头提前嗅到血腥的狼。
洞内，她背抵石门，缓缓滑坐。
银光空间在腕间悄然闪烁，像回应她急促的呼吸。
她抬手，虚触那簇微光，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换盐队……正好让我走远。”
——以及，走远之前，她得让所有人相信：
她凌凝汐，只是朵经不起风雨的娇花，
而非暗夜里，已悄然磨尖的竹锋。
晨雾像稀释的牛乳，在野果林里缓缓流动。
凌凝汐蹲在腐叶堆里，指尖冻得透粉，却仍一下一下扒开湿泥——葱白滚圆，带着晨露的凉意，像极记忆里厨房水龙头的温度。
她轻轻吐了口气，把整株野葱连根拔起，手腕翻转，葱已消失在掌心那方银光微闪的空间。
“第三十株。”她低声数，声音被雾吞没，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前两天，溪边那些“勾引雷”的酸话飘进耳朵后，她便把采集时辰提前了一个时辰。
雌性们的嫉妒像沾了盐，她不想正面撞见，更不想在离开前节外生枝。
绕过古木，腐叶微隆，几簇白伞菌悄然探头。
凌凝汐眸子倏地亮起——鸡枞菌，云南夜市黄油煎的香气跨越时空在舌尖复苏。
她双膝一软，直接跪在泥里，兽骨刀贴着菌柄，小心得连孢子都没惊动。七朵，朵朵饱满，正要收进空间，身后枯枝“咔嚓”一声。
“汐？”朵的声音带着雾气的潮，“你怎么跑这么深？”
凌凝汐指尖一颤，菌盖险些掉落。
她深吸一口气，回身时脸上已挂上惊喜：“追花栗鼠追到这里，倒撞见好运。”
她把菌菇塞进腰间兽皮袋，动作自然得像孩子炫耀糖果。
朵皱着鼻尖嗅了嗅，没再追问，挽住她胳膊往外走，“快回吧，狩猎队今天返谷，听说雷给你留了好东西。”
凌凝汐笑笑，没应声。
半道经过盐肤木，她顺手撸下几簇红果，盐分粘在指腹，微涩却提神——再往前三十里，便是狼部与雄狮部的换盐路线。
这个念头像一粒种子，落在心底最潮湿的地方。
回到部落时，晨雾刚散，狩猎队的影子自山脊线浮现。
雷走在最前，肩扛野牛，血迹沿着兽皮围裙滴落，像一串猩红路标。
他一眼望见她，犬齿旁的酒窝深了几分：“汐，看！”
解下的藤袋里滚出几颗拳头大的紫晶果，果皮覆着薄霜，在光里泛出蜜紫，“昨夜梦见你说想吃。”
四周惊叹此起彼伏，岚的脸却黑得像暴雨前的云。
凌凝汐后退半步，指尖摩挲着腰间尚带泥土的菌袋，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谢谢。”
她听见自己尾音发颤，像被震动的叶。
雷眸色暗了暗，却很快被吆喝声淹没——野牛需要立刻放血、分割。
她趁机溜回山洞，背抵石壁滑坐，心跳声大得仿佛外面都能听见。
窗外，雌性们的窃笑钻进耳朵：“角马腿都留给她，雷到底被她灌了什么迷汤？”
贝壳项链在颈间发烫，她一把扯下，珠子滚落，像一场小型雪崩。
意念微动，整袋紫晶果连同项链一并收进空间——食物、兽皮、盐果、菌菇，层层叠放，已初具“仓廪”雏形。
午后，她借口消食，独自去河边。
秋水上涨，盐味比昨日更浓，浅滩鹅卵石覆着薄薄白霜。
她涉水至膝，水草缠踝，像无数细小手指在挽留。
远处山坳，云层翻涌成浪，第一场雪的信号。——再不走，就要被大雪封在这里。
“换盐队需三名雌性。”首领烈的话在耳边回响，冰得她后颈汗毛倒竖。
外来者，该为部落“出力”，娅在旁笑得意味深长，仿佛已看见她被锁进狮部兽栏。
暮色四合，她提鞋上岸，水珠顺着小腿滑进兽皮靴，冷得透骨。
转过河湾，银灰身影幽灵般挡在前路——坜额角旧疤在月光下扭曲：“听说你要去雄狮？”
一步逼近，血腥味混着野性气息扑面而来。
凌凝汐脚跟撞石，踉跄后仰，掌心已悄悄扣住一块锋利石片。
守夜人的火把在远处晃动，坜低咒一声，隐入树林。
虽然他是灰狼部落的未来首领，但雌性可是整个兽世的珍宝，要是被众人知道，他为难雌性，他也是要受惩罚的。
凌凝汐回到山洞，浑身仍抖，却不再是因为恐惧。
指尖抚过腕间血痣，银光在意识里温柔闪烁，像暗夜里唯一的灯。
“换盐日就是机会。”她对自己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窗外，风掠过枣树，卷起最后几片枯叶，也卷起她心底那片尚未被任何人发现的、即将远航的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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