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飘,像一层冷纱罩在林间。
凌凝汐踩着湿泥,脚步刻意放轻——她怕溅起的泥点弄污兽皮裙,更怕惊动潜伏在暗处的目光。
腰间的空藤筐随着步伐轻晃,发出细微“吱呀”,像替她打拍子的心跳。
换盐队拉成一条断续的线,雄性在前,雌性居中,坜守尾。
雷被首领烈唤到最前探路,临行前回头望她,薄唇动了动,雨声太吵,她只读出“别怕”。
她点点头,唇角弯出乖巧的弧度,却在雨幕里褪得苍白。
“装乖,”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再装两天,就到边界。”
边界是计划里最好的缺口——山林深、路径杂,狮部与狼部的猎队常交错掠过。
只要趁夜溜走,再让空间里的存货撑过她找到下一个落脚,她就算真正自由。
想到此,她指尖不自觉抚过腕间红痣,银光在意识里温温一闪,像暗里为她点的一盏小灯。
“喂,娇花,”岚的声音从斜侧刺来,“脚软就走慢些,别拖垮我们。”
凌凝汐低眉,声音软得几乎被雨掩盖:“对不起,我会努力跟上。”
对方嗤笑一声,擦肩时故意撞向她肩。
她顺势踉跄,跌进路侧的草窝,顺势摘了两把荠菜,借空间收了,才又爬起。
泥点溅在脸颊,像天然伪装,没人瞧见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冷亮。
午后,雨歇,林雾蒸腾。
队伍在一条干涸溪谷旁歇脚,雷与猎人去前方探路。
凌凝汐倚石喘气,胸口起伏得急促,却不敢坐下——怕一坐下就再站不起。
她绕到树后,佯装解手,飞快拾了几段枯枝塞进空间,又顺手用石片在树皮上划下不易察觉的记号:一个“×”,代表她回程时可借道的岔口。
刚欲起身,头顶忽传“咔嚓”巨响。
她还未来得及抬头,黑影已遮天蔽日——一头硕大野猪破林而出,獠牙如弯钩,直指她咽喉。
世界骤然静音。
她本能地闭眼,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只剩心脏在胸腔里炸开。
下一瞬,怒吼、骨裂、皮肉被撕开的声音同时灌入耳中。
雷的火焰灼烧着空气,电弧在雨雾里炸出焦糊味;
坜的木刺自地底突起,贯穿野猪前蹄。
血珠飞溅,落在凌凝汐苍白的面颊,像滚烫的火星。
她踉跄后退,脚跟踩空,整个人跌入被雨水泡软的暗沟。
泥土瞬间塌陷,像一张无声张开的口,将她吞没。
失重、翻滚、碰撞——她最后听见的是雷嘶哑的“汐!”
与坜近乎狂躁的长啸,随后,黑暗合拢。
……
冷,潮湿,腐叶与土腥灌满鼻腔。
凌凝汐缓缓睁眼,头顶是一线歪曲的天光,离她很远。
她躺在深穴底部,身下垫着厚厚的枯叶,所幸没有骨折,只左臂与腰侧火辣辣地疼。
腰间兽皮袋不见了——那是她明面上的所有食物。
“冷静……”她喃声,嗓音在幽闭里碎成几瓣。
掌心触到冰冷石面,她闭上眼,意识沉入红痣。
银光空间仍在,存货整齐,像沉默的堡垒。
她吐出一口浊气,取出枯枝与打火石,指尖颤抖却坚定地击打。
火星溅起,枯叶燃成小小火苗,昏黄的光晕撑开一方黑暗。
火光映出洞壁被水流冲刷的沟壑,像岁月留下的伤疤;远处水滴声“嗒——嗒——”,似某种隐秘低语。
她抱膝坐着,火光在她脸上跳动,泥点与血迹交错,却掩不住眸子里逐渐凝起的清亮。
“机会。”她轻声说。
既是绝境,也是出口——深穴远离队伍,野兽掉不进来,上面的人也难找到。
她可以在此躲到天黑,再借空间的存货与记号,反向穿行回她划下的“×”岔口,然后一路向北,远离狼部,远离坜,远离所有把她当娇花或猎物的目光。
火光摇曳,凌凝汐取出紫晶果,小口咬下。
甜味混着焦糊的木香在舌尖绽开,却压不下心中对雷的愧疚。
他那带着撕裂焦灼的呼喊一次次从头顶传来,像刀子般割着她的心。
她多想回应,可那个部落真的不是她的安身之处。
虽然这隐蔽又深邃的洞穴里,危机四伏,但危机,大多数是危险和机遇并存的。
疲惫如潮水般袭来,她丝毫不敢合眼。
这里太过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每一声都像是在提醒她这份愧疚与恐惧。
侧耳倾听地面的动静,偶尔有脚步踩过头顶,还有坜那阴冷的嗓音,宛如蛇信扫过草叶,让人不寒而栗。
那些声音一次次靠近,又一次次远去,最终归于寂静,可她的恐惧并未消散。
火苗渐弱,她赶忙添了枯枝,火光重新明亮起来。
借着火光,她看见自己映在石壁上的影子——削肩、细颈,看似一折即断。
然而,即便在这令人窒息的洞穴中,在愧疚与恐惧的夹击下。
她依然悄悄挺直身体,像一竿被夜色染绿的竹,外柔内韧,坚强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她抬手,虚触那道遥远的天光,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再高一点,就能爬出去。”
于是,她解开兽皮裙的系带,想撕成两指宽的布条,与空间里备用的枯枝绑成简易绳梯。
但可惜,这种兽皮韧劲太强,她怎么都撕不开,最后只能达到勉强的效果。
指甲被磨裂,血珠渗出,她像感觉不到疼,只一遍遍把绳结勒紧。
火光映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阴影,像新月,也像未出鞘的刀。
绳梯完成,她把它盘成一圈收进空间,又取出一段更粗的枯木,用石片削出凹槽,做成简易抓钩。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石壁轻喘,汗水混着泥污滑过下颌,却带着奇异的畅快。
洞顶的天光渐渐泛白,雨后的雾气顺着缝隙渗下,像一缕游动的银蛇。
凌凝汐抬头,目光穿过潮湿的空气,落在那线微光上。
她轻声道:
“活着。”
她闭上眼,让心跳与远处水滴声同频。
此刻,她仍是众人眼里那朵经不起风雨的娇花;
可她知道,花心里已长出细而利的竹锋,只待一场更狂的风,便能破瓣而出,直指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