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雾藏锋

狼啸的余音尚在谷口回荡，夜煞却渐渐放松耳肌——风向变了，气味被扯向东南，狼族巡队偏离了这条支谷。

他这才松开紧抠泥土的爪子，任脊背的灼伤重新浸出血丝，却顾不上舔舐，只偏头凝望火光里安睡的凌凝汐。

那截被尾巴圈住的脚踝轻微动了动，兽皮下滑，露出更多细白肌肤。

夜煞像被烫到，慌忙收回尾尖，把动作放得极轻：他怕她醒，更怕自己一时情难自禁，露出过于逾界的亲昵。

狼声既远，篝火也熄，洞外只剩草虫与潺潺溪水。

他却毫无睡意，金褐瞳仁在黑暗里一点点沉淀，最终归于一片寂静的墨黑——那是回忆翻涌前的征兆。

晋升仪式那天的情形，他此前不敢回想；如今被狼啸惊起，碎片却自动拼合，条理清晰地在他脑里重映——

第一，祭坛石火：族巫祝祷，他跪伏中央，后颈被暗力击中，脊骨瞬间错位；

第二，倒地的刹那，他瞥见琴站在高台，眸光惊惧却掺杂狂喜——那神色，他此刻才懂：她想要一个"再也离不开她治疗"的残兽；

第三，众目睽睽，没人敢扶；他强催兽形，拖着断脊奔进迷雾森林，身后是琴撕心裂肺的呼喊；

第四，迷雾边缘，他被自己人截击——正是平日对他最客气的"同伴"，刀背砸向同一节脊骨，冷笑里透着嫉妒与忌惮；

第五，他滚下山崖，落入深谷河流，被水冲至岩穴，才保下一命。

回忆至此，像一条被理顺的藤蔓，根根带刺。

夜煞深深吸了一口潮冷的夜气，把恨意与疼一起压进胸腔：他不能带着戾气守夜，更不能让戾气惊扰她的梦。

东天色渐露蟹壳青，雾气顺着谷口涌入，像给万物披上一层湿纱。

凌凝汐在微光里悠悠转醒，第一眼便看见洞外那团黑影仍保持着昨夜姿势——脊背成弓，尾尖环绕她脚踝，像一把拉满却隐忍的弦。

她心头一软，又泛起浅淡的愧意：自己竟在警惕中熟睡，而他守了一整夜。

轻手轻脚地，她把兽皮掀开，赤足踩上冰凉的石面，弯腰拾起一根枯枝，挑了挑火堆余烬，让火星重新亮起来。

火光骤起，夜煞猛地回头，竖瞳在薄雾里缩成细线，待看清是她，才悄悄放松。

凌凝汐对上那双布着血丝的眼睛，声音放得很轻："辛苦了……换我守一会儿，你歇歇吧。"

夜煞却摇头，前爪往地面一按，借力站起，脊背虽仍紧绷，却努力让尾巴轻晃，表示自己不累。

凌凝汐无奈，只得取出空间里的草药罐，用石片舀出一点绿色药泥，蹲到他身侧："那就先换药。再守，也要把伤养好。"

药香散开，夜煞的耳尖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他乖乖伏下，让她的手指落在自己腹侧焦黑的皮毛上。

那指尖比晨雾还凉，动作却极轻，像怕碰碎什么。

药汁渗入伤口，先是刺痛，随后泛起清凉，他却只觉心脏被某种滚烫的东西满满占据——昨夜回忆带来的阴霾，竟在她低眉专注的刹那，被短暂驱散。

换完药，凌凝汐把火堆移到洞口背风处，又添了几根干柴，让火光稳定地亮着。

她回身望向渐亮的天色，眸子里带着思量："狼族巡队虽然走远，但白日里若再靠近，烟火和气味都会暴露我们。我们得把火改成夜用暗灶，白天改用荧藓照明。"

说话间，她从藤筐里取出昨夜采集的蓝色荧藓，摊在掌心让夜煞看。

荧藓沾了晨露，发出幽幽蓝光，映得她指尖近乎透明。

夜煞望着那束柔光，又望向她苍白的脸，心口微微发烫——她总在为"活下去"精打细算，而那份谨慎里，也包含着对他的安危考量。

他点头，尾巴轻扫地面，表示赞同。

凌凝汐便弯眸笑了，那笑意像破晓的第一缕曦光，虽淡，却足够晃眼。

她转身进洞，把荧藓一片片嵌进石壁裂缝，背影像一株被风吹弯的细竹，看似柔软，却自有韧性。

夜煞望着她，胸口那团滚烫愈发清晰——昨夜回忆里的黑暗、琴的疯狂、部落的背叛……都在这束微光前渐渐褪色。

他忽然生出强烈的念头：要护住这束光，哪怕燃尽自己最后一根骨。

晨雾彻底散去时，凌凝汐已用竹筒煮好一锅野菜汤，撒进少许野姜和盐。

汤色碧绿，热气氤氲，她把最嫩的一勺舀进石碗，推到夜煞面前："尝尝，提神的。"

夜煞低头啜饮，苦涩在舌尖绽开，却暖得他眼眶发胀。

他偷眼去看她——她正捧着碗沿吹气，睫毛被水汽打湿，像两把小扇，轻轻扑闪。

那一刻，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昨夜狼啸更近，比回忆里的黑暗更真实。

他忽然明白：所谓"余生"，也许不再是复仇与逃亡，而是守住这一方幽谷，守住她低眉时的笑，守住她偶尔呓语里那句"晚安，小豹"。

阳光穿透洞口藤蔓，洒在她脚边，也洒在他黑色的脊背上。

夜煞悄悄挪动前爪，让两人的影子在晨光里靠得更近——没有尾巴的圈绕，也没有刻意的亲昵，只是影子并肩，像两株并肩生长的竹，风来时，一起弯腰；雨来时，一起承接。

凌凝汐喝完汤，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怔，随即弯唇："今天我们去溪上游看看，我昨日发现盐肤木，若能取到盐晶，我们就能储存肉食了。"

夜煞点头，尾巴轻摇，金褐瞳仁里映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影——那里面，有光，也有他自己未来的方向。

风掠过洞口，带来远处山林清新的气息。

晨光铺展，晓雾散去，新的白日悄然降临——对他们而言，这是逃亡后的第一个清晨，也是未知旅途的第一页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