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生光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苏眠站在绘画教室门口，望着暴雨冲刷玻璃幕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帆布包带。三个月前，这样的天气足以让她蜷缩在床底发抖，而此刻，她摸出手机给林深月发消息：「今天画了暴雨，但用了七种蓝色。」

秒回的消息带着水滴般的温度：「记得带伞，诊疗后请你喝热姜茶。」

调色盘上，钴蓝与群青正在瓷盘里交融。苏眠忽然想起上周复诊时，林深月袖口露出的新伤痕——细如发丝的灼痕，像被烟头烫过。她想问，却在对上那双温柔眼睛时咽下话头，转而折了颗藏青色星星，写下：「你的袖口有月亮的缺口。」

下课铃响时，暴雨已成倾盆。苏眠撑开伞，看见熟悉的烟灰色身影站在街角，怀里抱着纸袋，发梢滴着水。

「不是让你等我吗？」她快步跑过去，伞骨撞在林深月肩上，「会感冒的！」

「想给你个惊喜。」林深月递过纸袋，里面是温热的栗子糕，「路过你提过的那家点心铺，就买了。」她低头整理苏眠被风吹乱的围巾，指腹擦过对方耳后，「画得怎么样？」

苏眠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翻起袖口。淡粉色的新疤盘踞在旧伤之上，像藤蔓攀过锈蚀的铁轨。林深月微微怔住，指尖在苏眠掌心轻轻颤抖。

「上次你说...」苏眠声音发紧，「要把痛苦折成纸船放走。那你的呢？」她望着医生眼里的涟漪，「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一辆救护车鸣笛而过。林深月垂下睫毛，伞骨在掌心压出红痕。远处，便利店的灯牌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像极了她十二岁那年，在寄养家庭阁楼里看见的航标灯。

「我父亲...」她开口时，声音被雨声浸得发皱，「是个纵火犯。」

纸袋在雨中发出脆弱的窸窣声。苏眠感觉自己正坠入某个深潭，潭底浮沉着林深月的碎片：总是整齐的袖口、暗房里的防火设备、还有那枚刻着拉丁文的银戒——原来「循此苦旅」的背面，是灼烧的浓烟与尖叫。

「他把汽油泼在沙发上时，我躲在衣柜里。」林深月的指尖划过腕间疤痕，「火舌舔到门缝时，我闻到了橙花味——母亲生前最爱的护手霜，在高温下挥发的味道。」

苏眠忽然想起初次见面时，自己脱口而出的「橙花护手霜」。原来那些温柔的香气里，藏着对方最惨烈的记忆。她伸手抱住林深月，雨伞歪斜着，任由雨水打湿后背：「所以你才用这个味道...把恐惧变成治愈的锚点？」

怀里的身体轻轻颤抖。林深月把脸埋进苏眠颈窝，像只终于愿意示弱的幼兽：「每次给患者做放松训练，我都会在掌心涂一点。这样就不会害怕...不会想起那天，自己怎么用灭火器砸开烧变形的柜门。」

雨声渐缓。苏眠摸到林深月后颈的碎发，那里有块硬币大小的烫疤，被柔软的发丝小心遮盖。她突然想起自己画过的《暗潮》系列，那些在岩浆里绽放的花朵，原来早就在命运里埋下伏笔。

「下次疼的时候...」苏眠取出包里的薄荷糖，塞进医生掌心，「试试这个。冰凉的感觉会把回忆冻住，像把碎玻璃泡在冰水里。」

林深月咬碎糖果，金属凉意窜上舌根。她望着苏眠被雨水洗亮的眼睛，忽然笑了，眼角的纹路盛住未落的泪珠：「知道吗？你刚才抱我的时候，我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像什么？」

「像...」她捡起地上的栗子糕，包装纸在指间发出清脆的响，「像有人终于在我的废墟里，种下了第一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