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氏听学(1)

晨光穿过层叠的枝叶，筛下满地碎金似的光斑，风一吹，那些跳跃的光点便在青苔石径上打着旋儿，像无数细碎的萤火虫在跳一场无声的舞。众人背着行囊站在客栈院坝里，目光齐刷刷射向江枫眠——他正揉着被虞紫鸢瞪得发毛的后脑勺，脸上还挂着几分不明所以的无辜。

“江公子，”虞紫鸢捂着绞痛的肚子，额角沁出薄汗，声音却像淬了冰，“你那所谓的‘秘制辣酱’，就是让我跑了一整晚的厕所？”她腰间的紫电鞭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怒气，鞭梢在鞘里轻轻颤动，发出“咔嗒”一声细响，像在磨牙。

林如雪捂着嘴打了个喷嚏，眼圈泛红：“我现在喉咙还像吞了火炭……”魏长泽更是咳得直不起腰，昨天他尝得最欢，此刻连说话都带着沙哑的破音。

江枫眠一脸茫然地举着那个空了的小瓷瓶：“不对啊，这是我们云梦最烈的‘断魂椒’，平时拌饭只敢放一小撮，怎么会……”

话没说完就被魏长泽拽到一边，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明显的心虚：“江兄！你忘了上次咱们想调甜辣酱，最后失手做了瓶‘纯辣椒精’？那瓶子跟你这装秘制酱的一模一样，你是不是……”

江枫眠的眉头猛地拧成疙瘩，思索片刻后，脸色“唰”地白了：“可能……真的拿错了。”

“你们几个在嘀咕什么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进来，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戏谑。众人回头，只见温若寒敞着红衣领口，一手插在腰间，一手拎着个酒葫芦，大摇大摆地从客房走出来，脸上泛着得意的红光——他是唯一没碰那“辣酱”的人。

藏色散人瞪着他：“你怎么没事？”

“我？”温若寒晃了晃手里的葫芦，酒液撞击瓶壁发出清脆的响，“昨天见你们抢着吃那红兮兮的东西，就知道没好事。”他顿了顿，忽然冲藏色散人挑眉，“对了，藏色，你可知姑苏的天子笑？昨夜我去镇上打酒，正好赶上店家促销，买一送一，那滋味……”他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清冽里带着点回甘，比你们山上的泉水还润。”

话音刚落，一道冷得像冰棱的声音骤然响起：“温若寒。”

众人循声回头，只见客栈门口立着个穿月白袍子的少年，墨发用玉冠束起，面容俊朗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只是唇上那撮修剪整齐的小胡子，让他平添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严肃。他手里握着一卷竹简，目光像淬了霜，直直落在温若寒的酒葫芦上。

“触犯蓝氏家规第一条：禁饮酒。罚抄家规三百遍。”少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温若寒挑眉转身，嗤笑一声：“蓝启仁？你怎么跟到这儿来了？难道蓝家的人都喜欢管别人喝酒？”他故意将酒葫芦往唇边又送了送，酒气随着动作飘散开来。

蓝启仁眉头微蹙，握着竹简的手指紧了紧：“我乃姑苏蓝氏子弟，自当恪守家规，亦见不得不守规矩之人。”他上前一步，月白的衣袍在晨光中泛着清辉，“此地虽非云深不知处，但既与我蓝氏同行，便该知晓何为分寸。”

“分寸？”温若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红衣翻飞，“你们蓝家的规矩比山上的石头还多，喝酒要罚，说话大声要罚，连走路快了都要被念叨，活着不累吗？”他晃了晃酒葫芦，酒液溅出几滴在青石板上，“再说了，我喝我的酒，碍着你什么事了？”

“言行无状，扰乱秩序，便是不妥。”蓝启仁寸步不让，目光始终落在温若寒脸上，“若你不愿遵守，便不必随我们同行。”

温若寒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眯起眼打量着蓝启仁：“你以为我稀罕去你们那冷清地方？若不是……”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将酒葫芦往腰间一塞，“行，我不喝便是。不过蓝启仁，你这副小老头的样子，怕是没人愿意跟你多说几句话。”

蓝启仁神色未变，仿佛没听见他的嘲讽，只淡淡道：“兄长命我来接诸位上山。”他侧身让出身后的路，青石铺就的山道蜿蜒向上，隐在晨雾里，“请吧。”

藏色散人悄悄拽了拽静若散人的衣袖，压低声音，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蓝启仁的胡子：“师姐，蓝家的人都长这么好看吗？你看他眉眼多俊，要是把这胡子剃了，怕是能让山下的姑娘们抢破头。”

静若散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蓝启仁恰好转头看向山道，晨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确实清俊。她的思绪却忽然飘远，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脸——蓝晏，那位传闻中久居后山的青衡君，冷峻的眉眼间总带着一种疏离的温柔，或许，蓝家的人当真都这般出众？

还没等她细想，众人已跟着蓝启仁踏上山道。温若寒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嘴里还在小声嘀咕：“装模作样……”蓝启仁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禁喧哗，罚抄家规五十遍。”温若寒“啧”了一声，虽没再说话，却故意加快脚步撞了蓝启仁一下，蓝启仁稳稳站稳，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清冷让温若寒撇了撇嘴，总算安分了些。

山风穿过松针，发出“簌簌”的轻响，偶尔有几只灰雀被脚步声惊起，扑棱棱掠过头顶，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啼。没人再说话，虞紫鸢还在为肚子较劲，江枫眠在懊恼拿错了瓶子，温若寒时不时瞟向蓝启仁的背影，手却老老实实地没再碰酒葫芦，蓝启仁则目不斜视地走着，只是握着竹简的手偶尔会因为温若寒的小动作而微微收紧。

静若散人走在最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蓝氏玉佩。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快到山门时，雾气忽然浓了起来，像一层柔软的白纱裹住了所有人的身影。她抬头望去，云雾深处隐约能看见飞檐的剪影，那就是云深不知处——还有两个月才开始的听学，似乎在这一刻，忽然变得触手可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