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今天放假？”
晓清月手中的书卷“啪嗒”一声砸在案上，宣纸被风掀起边角，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晨光顺着雕花窗棂斜斜切进来，正落在她微张的唇上，连带着鬓边几缕碎发都染成了茫然的金色——她分明记得蓝老先生昨日还罚她抄了三遍《清心诀》，说今日要挨个检查吐纳心法。
魏长泽倚着门框，指尖把弄着腰间玉佩，玉坠相撞的脆响混着他的笑：“蓝老先生凌晨被家仆急召下山，说是老家宅子塌了半角，课业全免。”他故意拖长调子，目光扫过围拢来的众人，“所以——”
江枫眠已温和颔首，袖口沾着的墨渍还没干透；虞紫鸢捏着裙裾的指尖悄悄蜷了蜷，耳根泛着不易察觉的红。魏长泽的视线最后落在晓清月身上，带着点促狭：“晓姑娘不敢下山？”
“有何不敢。”晓清月挑眉，指尖迅速拢起书卷塞进袖中，转身时却偷偷捏了捏袖袋里那张泛黄的纸条。“春香醉”三个字被摩挲得边角发毛——这酒是她托山下药铺打听来的，据说混了三月桃花露，最能解修炼时淤塞的灵力，本想趁课间溜出去寻，如今倒有了整日光景。
街巷里的叫卖声像潮水般漫过来，晓清月的身影在人群里轻快穿梭，白衫下摆扫过青石板路，惊起几只啄食的麻雀。她在胭脂铺前顿了顿，瞥见铜镜里自己束着发的模样——为了方便下山，特意用术法改了眉眼，添了几分少年气，此刻却被鬓角那朵不小心沾上的玉兰花瓣泄了底。
“就是这儿了。”她在拐角处停住，望着挂着“酒坊”木牌的铺子。老板正用粗布擦着酒坛，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精明：“公子要打酒？”
“听闻有‘春香醉’？”晓清月压低声音，刻意让嗓音粗了几分。
老板往巷尾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更低：“直走，左拐再右拐。”
晓清月刚转身，就听见身后轻叹：“现在的年轻人啊，买酒要往那种地方钻……”她脚步一顿，心里打了个突，却还是按捺着疑惑拐进了那条深巷。
“红袖楼”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晃眼，窗棂里探出的绣帕像纷飞的蝶。晓清月站在门口，看着几位姑娘朝路人抛着媚眼，忽然想起师兄说过的“销金窟”。正犹豫着要不要退走，手腕已被老鸨缠上：“公子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儿的牡丹姑娘，琵琶弹得比仙乐还好呢！”
“我只是来喝酒的。”晓清月往后缩手，却被两位花魁轻轻按住肩头。她们的指甲染着蔻丹，擦过她的衣领时带着脂粉香，让她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公子害羞了？”左边的花魁轻笑，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下颌，“不如去包厢？奴家陪您慢慢喝。”
晓清月正急得要捏碎袖中的传讯符，眼角忽然瞥见右侧廊道走来一个人。
未见其容，那一身红衣绣昙花锦缎长袍已夺尽目光。头发半束，红色丝绸发带上坠着星光点点的银色饰品，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张扬靡丽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待那人走近，晓清月忽然忘了呼吸——眉飞入鬓，浓淡恰到好处，瑰美如画；一双大而狭长的瑞凤眼半眯着，眼尾微勾，显出几分慵懒危险的不羁阴戾之气；肤如凝脂，白若春雪，貌若桃花，一身张扬艳丽的红，让“他”美得如罂粟带毒，一眼就能令世人毒入骨髓，无法自拔。
这“男人”美得危险蛊惑，雌雄莫辨，却不显丝毫女气，反而散发着男女通杀的致命吸引力。晓清月正看得出神，对方已随意抬眼，目光再没移开过。
谢翎夭的视线掠过晓清月伪装出的普通相貌，精准捕捉到她身上那股看似沉静、实则深不可测的气息。在商界摸爬滚打的三年，让她对气息的分辨比剑刃还锋利。她半敛的眼帘完全睁开，眼尾泛红，线条妩媚勾人，眼神裹着锋芒，一抹惊异与兴味在瑞凤眼中潋滟开来。
“有意思，女扮男装，还能藏住修为。”谢翎夭殷红似血的唇微微上扬，对身后随从低语，“去查查她是谁。”话音未落，已摇着折扇从容走来，声音温和得像春风拂过湖面：“这不是二弟吗？上次说的绸缎生意，我正找你呢。”
晓清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着往二楼走。老鸨的笑声在身后炸开：“原来是谢公子的朋友！快请上楼，上好酒！”
二楼包厢的窗边，两人相对而坐。红衣“男子”身姿慵懒地靠在窗边，修长白皙的手随意泡着茶，倒了一杯放在对面。那手骨节分明，泛着青色筋脉，性感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只是过于白皙，不像男子的手。晓清月不由多看了两眼。
“你为何认得我？又为何替我解围？”晓清月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冷峻如霜。
对方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晓清月，抱山散人座下弟子，师门之命不得下山，却在短短数月里暗中经营商铺。还有一位师姐，名唤晓清弦。而半个月前……”
话未说完，晓清月已长剑出鞘，稳稳架在对方颈侧。锐利的剑刃紧贴肌肤，一缕鲜血顺着“他”的脖颈缓缓滑落，映出几分寒意与肃杀。
“晓姑娘竟如此恩将仇报。”对方声音依旧从容，妖冶的眸光在眉眼间流转，“或许，我该唤你一声——温明月。”
“明月”是她精心布局的假名，晓清月心头剧震，手腕轻颤，剑刃又逼近一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还有，我不姓温。”
“不愧是明月商会的掌舵人。”谢翎夭轻笑，忽然抬手解开发冠，乌黑长发如瀑垂落。目光戏谑地扫向她，“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晓清月瞳孔骤缩，震惊脱口而出：“你是谢翎夭！”
谢翎夭眉梢一挑，笑道：“答对了，可惜没奖励。”
剑刃离谢翎夭颈侧不过寸许，那抹血珠在白皙肌肤上洇开，像极了她衣上绽放的昙花。谢翎夭忽然低笑，温热的气息拂过晓清月手背：“温明月这名字，倒是衬你此刻的眼神——又冷又亮，像淬了冰的月光。”
“我再说一次，我不姓温。”晓清月手腕微紧。
“哦？”谢翎夭偏头，长发扫过晓清月的手背，带着一股冷香，“那晓姑娘可知，上周在城西码头，有人用‘温明月’的名义，买下了我九翎商会预定的三船云锦？”
晓清月瞳孔骤缩——那批云锦是给师门缝制冬衣的，竟不知是谢家的货。
谢翎夭趁她分神，指尖如电般点向她腕间麻筋。长剑哐当落地的瞬间，晓清月旋身踢向对方心口，却被谢翎夭侧身避开，顺势抓住她的脚踝往怀里一带。两人踉跄着跌在榻上，晓清月压在谢翎夭身上，鼻尖正撞上她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的锁骨。
“你故意的。”晓清月咬牙，能清晰感受到身下人的心跳，和自己的一样快。
“彼此彼此。”谢翎夭抬手，指尖划过她紧绷的下颌线，“明月商会的账册做得漂亮，可惜算漏了我谢家的眼线。”她忽然轻笑，“不过比起账册，我更喜欢你方才那句潜在的锋芒——晓姑娘这般警惕，是怕我拆穿你的身份，还是怕……自己动心？”
晓清月猛地起身，耳尖泛着红。谢翎夭却拉住她的衣袖，乌黑长发散在榻上，眼底带着未褪的笑意：“不如先从这养颜丹的分成开始谈？我七你三，如何？”
“做梦。”晓清月抽回手，却见谢翎夭指尖捏着半片从她发间落下的玉兰花瓣。
谢翎夭将花瓣凑到鼻尖轻嗅，眼神忽然幽深：“晓姑娘可知，这花瓣沾了‘锁情丝’的香气？”见晓清月茫然，又道，“一种南疆奇香，闻着像玉兰，实则能让心意相通者……心照不宣。”
晓清月复杂地看着她——谢家传承五百年，底蕴深厚，祖上有飞升之辈。谢翎夭更是百年不遇的经商天才，十三岁脱离家族独自闯荡，短短三年便在商界打响名头，让老江湖都忌惮三分。
“你来找我，莫非是贪图我师傅教的修炼法则？”晓清月警惕道。
谢翎夭大笑出声：“我谢家祖上出过无数修仙者，岂会贪图这个？我只是想和你做生意。”
晓清月想了想，九翎商会虽风格野，却想法独到，对合作伙伴也讲诚信，有谢家撑腰更不怕旁人刁难，确实是合作的好选择。她看向谢翎夭：“九小姐有兴趣做长期买卖吗？”
“喔？说说看。”
晓清月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桌上：“这里面是养颜丹。一个疗程十天，每天一粒，可见明显变化；六个疗程，能让人年轻五到十岁，白里透红；长期服用可永久维持，还能调和身体，由内而外改善。”
谢翎夭两指夹住瓷瓶，倒出一粒吞下，味道带着淡淡花香。
晓清月打趣道：“九小姐果然行事大胆。”
“外界对我的评价可没这么客气。”谢翎夭眉梢轻挑，语气似笑非笑，“凶残狠戾，无情毒辣，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这样的形容，倒也贴切。”她微微前倾，越过茶桌逼近晓清月，嗓音低沉带笑，“你就不怕我黑吃黑，把你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靡靡尾音上扬，勾出暧昧旖旎的气息。
晓清月不躲不闪，望进她蛊惑的眼眸，勾唇一笑。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因这一笑竟添了抹妖异媚惑：“焉知不是我将你吃拆入腹？”
谢翎夭回过神，妖冶的容颜绽开一笑，如漫天罂粟盛开，梦幻靡丽：“好啊，我等着。”她忽然挑眉，“我都以真面目示人，晓姑娘是不是也该坦诚些？”
晓清月略一沉吟，抬手撤去法术。刹那间，一张姝丽绝色的容颜显露——冰肌玉骨，如霜似雪，五官精致得像造物主的杰作。
谢翎夭笑出声：“晓姑娘果然爽快！今日你我不醉不归如何？你师姐那边，我已让人通知了。”
晓清月点头：“好。”
酒过三巡，谢翎夭脸颊泛着红晕，眼神迷离：“你可知我为何找你？这养颜丹，凭明月商会难成气候，有我九翎商会相助，半年内定能风靡天下。而且……”她顿了顿，眼底闪过认真，“我看你顺眼。”
晓清月心头微动，垂眸道：“九小姐倒是直白。”
“在商场兜兜转转久了，难得想直白一次。”谢翎夭放下酒杯，“合作细节我让人拟定合约，明日送你那里？”
“可以。”
包厢门被推开，晓清弦走进来，看到屋内景象愣了一下，快步走到晓清月身边：“清月，你没事吧？”
“师姐，我没事，这是九翎商会的谢翎夭，我们在谈合作。”
晓清弦颔首：“谢小姐。”
谢翎夭回礼：“晓师姐。”
气氛有些微妙，晓清月开口：“师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慢走。”谢翎夭挥挥手，目送她们离开。
待身影消失，谢翎夭拿起养颜丹瓶子若有所思。下属上前：“小姐，真要合作？”
“为何不？”谢翎夭唇角勾起笑意，“晓清月是个有趣的人。”
回去的路上，晓清弦问：“你当真信她？”
晓清月望着天边月牙，想起谢翎夭妖冶的眼眸和那句“看你顺眼”，唇角微扬：“信一次试试。”她指尖摩挲着袖袋里的新酒——方才打斗时洒了原有的“春香醉”，不知何时被谢翎夭换了瓶新的，此刻还带着对方的温度。
红袖楼包厢里，谢翎夭将半片玉兰花瓣夹进账本，对下属道：“去查上周是谁把云锦卖给温明月的。”她指尖敲着桌面，眼底带笑，“告诉账房，给明月商会的分红多算一成。”
“小姐，您不是说五五分吗？”
“那是生意。”谢翎夭拿起改良版的养颜丹，对着月光轻笑，“多出来的一成，是我私人给晓姑娘的赔礼。”
毕竟，能让她谢翎夭第一次失算的人，实在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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