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浓稠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浸透了云深不知处的飞檐翘角。凉亭里,蓝启仁静坐如松,一根白玉簪斜斜绾住大半青丝,余下的发瀑般垂落,衬得那张本就清冷的脸愈发像幅洇了月光的水墨画,眉峰眼尾都带着疏离的雅致。
对面的温若寒却没这份沉静。他斜倚在椅背上,枣红色的茶炉在两人中间咕嘟作响,蒸腾的茶香里,他唇角总挂着抹狡黠的笑,目光像带着钩子,毫不避讳地在蓝启仁身上打转。
素白的校服,袖口卷云纹细得几乎看不见,手里那本泛黄的经书被翻得边角发毛,砚台里的墨香混着茶香漫开来。温若寒看着他垂眸读书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小古板”认真起来,倒真像从线装书里走出来的人物——脸是瓷白的,眉骨分明,黑眸深得像藏着星子,若非唇上那点浅须添了几分烟火气,简直要让人错认是九天谪仙落了凡尘。
“唔……”温若寒忽然低吟一声,指尖挑起额前垂落的一缕黑发,眼底的促狭藏不住。
蓝启仁闻声抬头的瞬间,一块桂花糕就被塞进了嘴里。清甜的香气炸开的同时,他撞进温若寒近在咫尺的黑瞳里,那里面清清楚楚映着自己微怔的模样,连睫毛颤了几下都被看得明明白白。
“吃啊。”温若寒眨了眨眼,语气装得纯良,手里却举着半块咬过的糕点往前递了递,唇角的笑越发深了,像是专等看他失措的模样。
蓝启仁这才回过神,慌忙偏头躲开,舌尖却尝到了那糕点上残留的、属于温若寒的淡淡酒气。羞恼腾地涌上脸颊,他猛地垂下眼帘,假装专心翻书,指腹却把书页捻得发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那经书早就被他拿倒了。
温若寒看得低笑出声,身子一仰靠回椅背,双眼轻阖,指尖在乌木椅沿上敲出细碎的节奏。他那身红衣太惹眼,曼珠沙华的刺绣在暮色里泛着妖冶的光,三千青丝只用根红绸松松束着,露出来的脖颈线条利落又性感。明明姿态慵懒,周身却像裹着层看不见的气场,让人不敢小觑。
“小古板,”他忽然睁眼,眸光在蓝启仁脸上打了个转,带着点试探的痒,“他们都在放花灯,就我们在这儿喝茶,不觉得闷?溜出去玩会儿?”
蓝启仁头也没抬:“下山要宗主手令。”
“你可是蓝二公子,谁敢拦?”温若寒慢条斯理地转着茶杯,“去去就回,嗯?”
凉亭里静了片刻,只有茶炉还在咕嘟。蓝启仁的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终于吐出两个字:“好。”
温若寒倒真愣了,挑眉道:“你答应了?”
“嗯。”蓝启仁应得淡然,耳根却悄悄泛了点红。
两人悄然下山时,山巅的蓝晏恰好瞥见那两道一红一白的身影。他身旁的晓清弦一袭白衣胜雪,青丝如瀑,气质清冷如月华,此刻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问:“是启仁和温公子?”
蓝晏收回目光,看向她眼底映出的点点灯火,语气平静却带着笑意:“嗯,他们倒是难得同路。”
晓清弦唇角微扬,清冷的眉眼柔和了几分:“或许,这便是契机。”她指尖轻轻拂过腰间玉佩,那玉佩与蓝晏的是一对,暗合着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都希望这两个性格迥异却又隐隐相吸的人,能真正走近些。
采衣镇的喧嚣和云深不知处的寂静像是两个世界。街巷两旁的灯笼串成了河,小贩的吆喝混着酒旗的招展,蓝启仁一身素白走在其中,倒像是误入人间的雪,而身边的温若寒则像团烧得正旺的火,红得灼眼。
路人的目光频频扫过来,蓝启仁微微蹙眉,却被温若寒拉住了手腕。“别绷着脸,”温若寒的指尖带着点烫人的温度,“出来玩,就得像点样子。”
他拉着他穿过人群,停在一家糖画摊前,指着那只威风凛凛的老虎:“给你画个这个?”
蓝启仁刚要摇头,就见温若寒已经付了钱,将那只糖老虎塞进他手里。糖霜的甜香漫开来,他指尖捏着那只晶莹的老虎,忽然觉得这市井烟火,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只是走着走着,温若寒忽然指着前面的一家酒楼,对蓝启仁说:“我出去一下,你在这儿等我?有点事要处理。”
蓝启仁点头,看着他转身走进人群,红衣很快被攒动的人头淹没。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只渐渐融化的糖老虎,心里忽然空了一块。为了等温若寒,他走进了一家茶楼。
不知等了多久,才有蓝家的弟子匆匆寻来,低声道:“二公子,温公子……在前面的酒楼里,和晓姑娘、谢小姐听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