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寒拢了拢衣襟，目光不经意扫过邻桌时，恰好撞上蓝启仁投来的视线。那视线清淡如远山薄雾，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并未有半分探究与惊疑。
温若寒暗自松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还好，蓝启仁没认出他，他本是陪晓清月出来买酒顺便谈生意，怎料这丫头竟拉着谢翎夭直奔戏台，美其名曰“从戏曲中洞察人心”。
戏台上戏还在唱，传来的弦乐渐急，旦角的唱腔婉转娇媚，字句间描摹的风月情事愈发露骨。温若寒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茶盏边缘的温度仿佛也烫了几分。他本就对这些香艳戏文无甚好感，此刻听着那“软玉温香抱满怀”的唱词，只觉得心口发闷，像是堵了团浸了油的棉絮，闷得他几乎要心梗。
忍无可忍地侧头，却见身旁的谢翎夭正歪着头嗑瓜子，唇角噙着浅浅笑意，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显然听得入了迷。而另一边的晓清月更甚，竟随着曲调轻轻抖着腿，手指还在桌案上敲着节拍，那副专注沉醉的模样，竟与楼下那些拍着巴掌叫好的女眷如出一辙。
“砰”的一声轻响，温若寒捞起一颗瓜子，屈指一弹。瓜子擦过谢翎夭的发梢，精准地砸在晓清月额头上。
晓清月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扰，不悦地转过头，眉头蹙得紧紧的：“温兄你干嘛？这《燃木》看似艳俗，实则藏着多少人情世故，这般内涵深厚的东西，要沉下心来好好听、细细品才是。”
谢翎夭轻巧地偏头躲过瓜子，抬眼时眸中带着几分不赞同，却也没多言，只转头继续盯着戏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连嗑瓜子的动作都带着几分雀跃。
温若寒额角青筋跳了跳，压着声气道：“请问我们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晓清月正听到戏文高潮处，几乎是脱口而出：“谈生意听《燃木》啊。”
话音落地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温若寒：“……”
他看着晓清月那张写满“理所当然”的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丫头是把“此地无银三百两”刻在脑门上了吗？目的暴露得如此彻底，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是冲着《燃木》来的？
晓清月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地顿住了晃腿的动作，脖子僵得像根生了锈的合页。她慢吞吞地转过头，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褪去，只剩下慌乱，声音都带上了颤音：“温……温兄，你，你听我狡辩！不，你听我解释啊！”
“解释？”温若寒哪里还有耐心听她胡扯，伸手一把掐住她的后颈，像拎着只闯了祸的小猫似的轻轻摇晃，“我看你是忘了正事，纯粹是偷溜出来听曲的！”
“唔……温兄……别晃……”晓清月被摇得眼前发黑，发髻上的珠钗都晃得叮当作响，正想求饶，却见谢翎夭快步上前按住温若寒的手腕，柔声劝道：“温兄莫恼，清月许是一时失言，有话好好说便是。”
晓清月连忙顺着这台阶，对谢翎夭投去感激的眼神，正想顺坡下驴解释几句，楼内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尖叫。
“啊——！”
惊叫声此起彼伏，桌椅倒地的脆响、酒盏碎裂的刺耳声混杂在一起。温若寒心中一凛，下意识将谢翎夭与晓清月护在身后。下一秒，数道冰棱从楼下猛地刺破木板，带着凛冽的寒气直刺上来，冰棱尖端泛着幽蓝的光，在灯火下折射出森冷的锋芒。
“小心！”温若寒低喝一声，猛地松开晓清月，足尖点地掠到窗边。
晓清月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望着那些冰棱忽然瞳孔一缩——这冰棱的形态、凝结的弧度，怎么这般眼熟？分明是……
还没等她想明白，头顶忽然传来女子的娇呼：“救命！”
一道粉色身影从二楼围栏处坠落，裙摆如断线的蝶翼般翻飞。温若寒眼疾手快，身形如鬼魅般掠出，稳稳扣住那女子的手腕，借着下坠的力道旋身落地，将人轻轻放在地上。
“温兄好身法。”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温若寒脊背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这声音……
他缓缓转身，果然看见酒楼门口立着的蓝启仁。对方仍是一身素白长衫，只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扫过满地狼藉与冰棱时，更添了几分寒意。而蓝启仁身侧，魏长泽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跌坐在地的晓清月，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温若寒与蓝启仁遥遥相望，只觉得头皮发麻。方才还在庆幸没被认出，此刻却像是偷摸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顽童，连指尖都有些发颤。
四周的墙壁已被寒冰爬满，冰霜蔓延的地方凝结着细碎的冰花，几处未被冰封的梁柱上，还插着数根半人高的冰棱，将这热闹的酒肆变成了冰窖。
蓝启仁的目光落在温若寒身上，冷得像淬了冰：“温公子，这戏，好听吗？”
温若寒被他看得牙酸，方才那点侥幸心理荡然无存，老老实实答道：“不好听。”
“既不好听，”蓝启仁上前一步，语气不容置喙，“那就回去吧。”
说罢，他不等温若寒反驳，伸手便攥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拽着他便往外走。一路穿过结冰的走廊，绕过惊慌失措的人群，蓝启仁始终一言不发，只有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仿佛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温若寒能清晰地感受到蓝启仁指尖的微凉，还有那看似平静下暗藏的愠怒。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见蓝启仁侧脸的线条冷硬如雕塑，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躲在柱子后的谢翎夭看着这出闹剧落幕，捂嘴偷笑两声，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走了。
酒肆内，只剩下晓清月与魏长泽面面相觑。
晓清月揉着发晕的脑袋站起身，看着魏长泽促狭的眼神，脸颊微微发烫：“魏……魏公子，你别听他们胡说，我真是来谈生意的。”
魏长泽挑眉，缓步走到她面前，弯腰拾起她掉在地上的玉佩，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语带笑意：“哦？那不知晓姑娘要谈的生意，与这《燃木》戏文，有何关联？”
晓清月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忽然想起那些冰棱的来历，脸颊瞬间褪尽血色——能在顷刻间凝结如此多冰棱的，除了那位以寒冰术闻名的蓝二公子，还能有谁？而蓝启仁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跟着魏长泽来的？
她看着魏长泽眼中的玩味，忽然明白过来——他们这哪里是被抓包，分明是从一开始，就没瞒过人家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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