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台里明明灭灭,将客栈客房的梁柱映得影影绰绰。木桌上的茶盏早已凉透,氤氲的热气散得一干二净,倒像是满室人心的写照——各自沉在自己的心思里,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滞涩。
温若寒的指尖在桌面上叩出轻响,“哒、哒、哒”,一下下敲在众人耳膜上,像是在数着谁的耐心底线。他终于按捺不住,猛地抬眼时,墨色瞳孔里翻涌着明显的烦躁,红色锦袍的袖口被他攥出几道褶皱:“总不能在这屋子里发霉。”声音压得低,却带着火石擦过的火星子,“天一宗的影子没瞧见,那赤蛟也藏得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再耗下去,不等我们查清楚,淮水城的凡人怕是要被吞得没剩几个了。”
他这话像块石子投进死水,江枫眠靠着墙根动了动。他腰间的长剑斜斜搭着,剑穗垂在紫衫下摆,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弧度。这人素来是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此刻眉梢却挑得老高,眼底掠过一丝被搅扰的不耐,像是被什么东西硌着了,连指尖摩挲剑鞘的动作都重了几分,却终究没说一个字。
晓清弦坐在靠窗的位置,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月白的衣襟上,漾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她没去看争执的两人,只是抬眼望向蓝晏,目光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期待——那是种无声的信赖,仿佛笃定这人总能理出个头绪来。
被这样的目光望着,蓝晏只觉得后颈有些发僵。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指腹蹭过束发的玉冠,动作带着几分不自在的笨拙。“魏长泽去打探消息还没回来,”他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稳稳当当荡开一圈涟漪,“他最擅长跟人打探消息,再等等,总会有消息的。”
话音刚落,江枫眠眉峰松了松,指尖在剑鞘上的动作也缓了。可没等他说句什么,“吱呀”一声脆响,房门被人从外头猛地推开,带起的风卷得烛火狠狠晃了晃,差点栽进灯座里。
众人齐刷刷转头,只见魏长泽大步跨进来,黑色衣袍上还沾着些夜风的凉意,脸上却挂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像个得了趣闻的孩子。他几步奔到桌前,视线先往角落里瞟了瞟——晓清月正挨着晓清弦坐着,手里攥着块莲子糕见他看来,睫毛轻轻颤了颤,眼底漾开点微光。
“青衡君,江兄,”魏长泽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刻意压低了些却还是藏不住雀跃,“有好消息。”
蓝晏“噌”地站起身,衣袍下摆扫过凳脚,发出轻响。问道,是天一宗的踪迹?”
魏长泽却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更深,还带着点狡黠:“非也非也。是关于那赤蛟的。”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在晓清月脸上转了圈,见她也竖着耳朵听,才慢悠悠道,“我刚在城南酒肆听散修们议论,说今夜思诗轩会有位姑娘现身,手里攥着赤蛟的要紧线索,还说要当众讲出来呢。”
“思诗轩?”蓝启仁眉头拧成个疙瘩,显然没听过这地方。
魏长泽干咳两声,眼神有些飘忽:“呃……就是城里的一处……风雅地。”
这话刚出口,谢翎夭“嗤”地笑了声,手里把玩的玉佩转得更快:“魏兄倒是会找地方打探消息。”她眼尾上挑,目光在众人脸上溜了一圈,带着点看戏的玩味,“那地方的姑娘们弹得一手好琴,就是不知说起赤蛟来,是不是也这般动听。”
江枫眠眉梢又挑高了些,指尖在剑鞘上敲了敲,没说话,眼底却掠过丝了然。思诗轩这名字,一听就带着脂粉气,绝不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该踏足的地方。
晓清月攥着暖玉的手指紧了紧,抬头看向魏长:“那……那位姑娘可靠吗?会不会是圈套?”
魏长泽见她问,语气立刻正经起来:“不好说。但总得去看看。万一是真的呢?总不能放着赤蛟的线索不管。”他说着,又忍不住补充了句,“你若是不想去,我替你打听便是。”
这话落得突兀,连晓清弦都看了他一眼。魏长泽却像没察觉,只是望着晓清月,眼底的关切明明白白。
林如雪忽然冷冷哼了一声,素白的手指在袖口上掐出印子:“魏公子倒是贴心。只是思诗轩那种地方,让我们去,像什么样子?”她话说得直,目光里带着点不赞同,扫过魏长泽时尤其冷。
温若寒微微侧目,向蓝启仁投去一瞥,薄唇轻启,似是想要附和林如雪的话语。然而,当他捕捉到蓝晏那沉凝如霜的神色时,到嘴边的话却硬生生被压了回去。他皱了皱眉,抬起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簪因这动作松动了些许,几缕碎发滑落,露出光洁的额头。他低声嘟囔着,语气中透着一丝不耐:“管它什么地方,有线索总比在这儿耗着强。”
蓝晏没理会众人的议论,目光落在魏长泽脸上,语气平静得像深潭:“魏公子觉得,这事可信?”
“不好说。”魏长泽收敛了玩笑神色,正经起来,“但值得一探。若是真的,能早点除了赤蛟,免得再伤人;若是假的,也能顺藤摸瓜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说不定还能牵出天一宗呢?”他说着,又往晓清月那边看了眼,“至于你们
“我去。”晓清月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她抬头看向众人,“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一个是天一宗,一个就是赤蛟
晓清弦眉头微蹙:“阿月,那里人多眼杂,
“师姐,我没事的。”晓清月拉了拉她的衣袖,眼神很坚定,“有魏公子和诸位公子在,不会有事的。”她说着,偷偷抬眼瞟了魏长泽一下,见他正望着自己,眼里带着笑意,顿时心跳快了半拍,慌忙低下头。
魏长泽心里像被暖风吹过,刚要再说些什么,蓝晏已点了头:“好,那就去看看。”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魏公子,你熟悉地形,今夜由你带路。江兄,聂兄,麻烦你们护着这位姑娘了们。”
聂霁礼一直靠着窗,怀里抱着长刀,仿佛入定了一般。直到这时,他才缓缓转过头,目光在晓清月身上落了瞬,又移开,指尖在刀柄上的轻叩声停了,只淡淡“嗯”了一声。没人瞧见,他垂在袖中的手指,悄悄蜷了蜷。
烛火又晃了晃,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是一幅流动的画。晓清月低头摩挲着暖玉,指尖的温度渐渐升高——她想起方才魏长泽望着她的眼神,亮得像天上的星,心里忽然有些期待,今夜的思诗轩,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而魏长泽站在桌旁,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只觉得这趟淮水之行,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