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撞上雕花木门的瞬间,魏长泽几乎是本能地将晓清月圈进怀里。掌心触及的布料柔软温热,带着她惯有的、淡淡的栀子花香,与周遭突然涌来的甜腻脂粉气格格不入。他旋身护在她身前时,腰间长剑已“噌”地出鞘,寒光劈开眼前骤然变幻的景象——
哪里还有什么礁石滩的腥咸海风?眼前分明是间布置得花团锦簇的新房。大红的鸳鸯帐幔垂落如瀑,绣着“囍”字的红绸从房梁上悬下来,在看不见的风里轻轻晃动。桌上摆着花生、桂圆、红枣、莲子,寓意着“早生贵子”,可那些干果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油光,像是被浸过什么东西。
“长泽哥哥这是……”晓清月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粉色嫁衣,裙摆上绣着的并蒂莲在烛光里仿佛活了过来,花瓣微微翕动。
魏长泽的目光却骤然一凛,长剑横在身前,压低了声音:“别动。”
他话音未落,一阵孩童的嬉笑声突然炸开,尖利得像是指甲刮过瓷碗。晓清月循声望去,只见十几个穿着小红袄的“孩童”正围着圆桌转圈,他们的身形不过三尺来高,脑袋却大得不成比例,脸上的皮肤白得像蜡,五官模糊成一团,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对着他们。
“新娘子,开门呀——”
“不给糖吃,就捣乱咯——”
童声此起彼伏,却带着成年人的阴鸷,听得人头皮发麻。那些“孩童”转着转着,突然齐齐停下脚步,僵硬地转过头来。烛光落在他们脸上,晓清月才看清,他们哪里有什么眼睛?眼窝里塞满了黑色的絮状物,正随着他们的动作簌簌往下掉。
“这些是什么东西?”晓清月下意识攥紧了魏长泽的衣袖,指尖冰凉。她虽平日里爱捣乱,胆子却不算小,可此刻面对这些仿似人偶的怪物,后背还是爬上一层寒意。
魏长泽将她往身后拉了拉,另一只手“唰”地展开折扇。扇骨上雕刻的符文在灵力催动下亮起淡金色的光,他沉声道:“是怨气凝聚的邪物,模仿人间闹洞房的习俗。待在我身后,别乱跑。”
“知道啦。”晓清月嘴上应着,手却已摸向腰间的符袋。她指尖夹着三张黄符,灵力注入的瞬间,符纸燃起金色火焰:“魏大哥忘了?我最擅长对付这些阴祟小东西!”
黄符脱手飞出,在空中化作三道金箭射向那群“孩童”。只听“滋啦”几声轻响,金箭撞上最前面那个“孩童”的额头,竟只烧穿了一层蜡皮,露出下面黑漆漆的、像是棉絮一样的东西。那“孩童”晃了晃脑袋,不仅没退,反而张开嘴——那嘴裂得极大,几乎到了耳根——发出“咯咯”的怪笑。
“没用?”晓清月愣住了,她的符纸虽不算顶尖,对付寻常鬼魅绰绰有余,怎么会连这些邪物的皮都穿不透?
“它们不是鬼魅,是借由实物凝聚的怨气。”魏长泽一剑挑开缠过来的红绸,那绸带被剑锋割断,掉在地上竟扭动起来,化作一条通体赤红的小蛇,吐着分叉的信子,对着他们“嘶嘶”作响。
他抬脚将蛇碾死,蛇身落地的瞬间化作一滩黑血,散发出刺鼻的腥气。魏长泽眉头紧锁,这些邪物不仅有实体,还能模仿活物形态,显然比他们想象的更棘手。
“小心!”他突然低喝一声,猛地将晓清月往旁边一拽。
一道黑影擦着晓清月的裙角扑在地上,正是方才被金符击中的那个“孩童”。它四肢着地,像蜘蛛一样快速爬动,蜡做的手指深深抠进木地板里,留下几道黑痕。没等魏长泽挥剑,它已猛地抬头,张开嘴咬向晓清月的脚踝!
“滚开!”魏长泽一脚踹在它胸口,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孩童”的身体竟像陶瓷一样裂开,露出里面塞满的黑色絮状物。可它像是毫无痛感,裂开的身体反而更快地扑过来,黑絮里伸出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黑线,缠向晓清月的脚腕。
晓清月惊呼一声,连忙后退,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花生。那花生被踩碎的瞬间,竟突然膨胀起来,化作一只多足的虫子,顺着她的裙摆往上爬!
“啧!”晓清月嫌恶地抬腿甩了甩,魏长泽的折扇已及时扫来,扇骨重重敲在虫子身上,将它碾成一滩绿水。
“都说了让你待在我身后。”魏长泽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他回身护在她身前,长剑与折扇配合得滴水不漏,将扑过来的三个“孩童”逼退。可那些邪物像是杀不尽似的,倒下一个,立刻有两个补上,眼窝的黑絮越掉越多,在地上积成一小堆,还在微微蠕动。
晓清月看着他被黑絮扫过的手背——那里的皮肤瞬间泛起红肿,像是被灼烧过一样。她心里一紧,突然想起师姐教过的话:喜宴上的邪物,最忌新人的贴身之物,尤其是带着阳气的物件。
“魏大哥!”她突然喊道,抬手拔下头上的银簪。那簪子是去年生辰时魏长泽送的,她日日戴在头上,沾染了不少自身灵力。
“接着!”晓清月将银簪掷过去,“用这个!”
魏长泽接住银簪的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银簪在他掌心微微发烫,那是被常年佩戴后染上的生气。他反手握住簪子,灵力顺着指尖注入,银簪顿时亮起一层柔和的白光。
“试试这个。”他低喝一声,手腕翻转,银簪精准地刺入最近那个“孩童”的眼窝。
“滋——”
一声凄厉的尖啸响起,那“孩童”的身体瞬间剧烈抽搐起来,蜡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露出里面的黑絮。银簪上的白光越来越盛,那些黑絮像是遇到了克星,迅速萎缩、燃烧,最后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有用!”晓清月眼睛一亮。
魏长泽却没松气,他握着银簪的手微微用力,簪尖刺破掌心,滴出的血珠落在银簪上,瞬间燃起淡红色的火焰:“不止要贴身,还要带血阳之气。”他将银簪塞回晓清月手里,“拿着防身,我来开路。”
晓清月接过银簪,指尖触到他掌心的伤口,心里突然一涩。她看着魏长泽转身迎向那些“孩童”的背影,黑色衣袍在烛火里翻飞如蝶,明明已灵力耗损,却依旧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魏大哥,等等我!”她不再躲在他身后,握紧银簪冲了上去。簪尖的白光虽弱,却能逼退那些邪物,正好能替魏长泽分担些压力。
魏长泽察觉到她的动作,剑招顿了顿,随即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的纵容。他调整了攻势,将大半的邪物引向自己,给她留出空隙。长剑与银簪的光芒在烛光里交织,一个沉稳如山,一个灵动如雀,竟渐渐有了几分默契。
激战间,晓清月突然瞥见房梁上悬着的红绸。那红绸的末端系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个字,被红绸挡着看不真切。她灵机一动,喊道:“魏大哥,你看房梁上!”
魏长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骤然一挑。他挥剑逼退身前的邪物,同时折扇脱手而出,精准地砍断了红绸的系带。
红绸飘落的瞬间,那个小木牌也掉了下来,“啪”地落在地上。晓清月连忙捡起,借着烛光看清了上面的字——那是个“离”字,朱砂红得像是血。
木牌入手的刹那,周遭那些“孩童”的动作突然变得迟缓,眼窝里的黑絮掉得更凶了。
“是这个!”晓清月惊喜道,“这才是破局的关键!”
魏长泽已杀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护在怀里,长剑横挡在身前。他看着那些动作越来越慢的邪物,又看了看晓清月手里的木牌,沉声道:“看来这对鬼夫妻,生前是被强行捆绑的姻缘。”
红烛的火光不知何时变得微弱,房里的甜腻香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海腥味。那些“孩童”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缕黑烟,消失在空气里。
晓清月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却见魏长泽身子晃了晃,脸色苍白得吓人。他方才被黑絮扫过的手背红肿得更厉害了,甚至开始渗出黑色的血珠。
“魏大哥!”晓清月连忙扶住他,从怀里掏出伤药,“你怎么不早说!”
魏长泽按住她要上药的手,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那里的景象开始扭曲,像是水波一样荡漾。
“幻境要破了。”他低声道,握紧了她的手,“抓紧我。”
话音未落,整个房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红烛、喜帐、圆桌……所有的东西都开始碎裂,化作无数光点。晓清月只觉得天旋地转,被魏长泽紧紧护在怀里,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声,驱散了最后一丝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