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紫鸢的鞭子在掌心绕了两圈,她攥得发响。妖狐那两块黑布悬在眼前,像两团化不开的墨,她甚至能闻到布面上沾着的妖气——甜腻里裹着点陈腐的腥,像极了多年前她第一次拒婚时,江枫眠送来的那盒被雨水泡烂的莲糕。
“磨磨蹭蹭什么?”妖狐的尾巴尖在黑布上扫了扫,“难不成怕一瞎眼,某些人就忍不住投怀送抱了?”
虞紫鸢的脸“腾”地烧起来,刚要抬鞭抽过去,手腕却被轻轻拽了一下。是江枫眠。他没说话,只是用指尖在她手背上飞快地碰了碰——他偷偷告诉她“别冲动”。她猛地顿住,咬着牙抢过黑布蒙了眼。
黑暗瞬间漫过来,带着压迫感裹住她。视觉被剥夺的刹那,其他感官忽然变得敏锐得可怕:江枫眠站在身侧三步远的地方,呼吸比平时重些,衣袍扫过草叶的窸窣声清晰可闻;妖狐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气里,竟真藏着他身上的味道——是云深不知处的冷松,混着莲花坞特有的水汽,还有他常年练剑磨出的薄茧上的铁锈气。
“信物藏好咯——”妖狐的声音忽左忽右,“江公子的玉佩嘛,藏在个又软又暖的地方;虞小姐的簪子……啧,藏在个带刺儿的地方呢。”
虞紫鸢的心猛地一提。带刺儿的地方?是周遭的藤蔓?还是……她下意识摸向发间,那里空空如也,那支母亲留的银簪确实没了。耳听着江枫眠的脚步声动了,她也赶紧抬脚,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着往前扑去。
预想中的摔倒没等来,倒是撞进一片温热的怀里。
“小心。”江枫眠的声音就在头顶,带着点慌乱,扶着她肩膀的手都在发颤。虞紫鸢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隔着两层衣料,那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肋骨。她猛地推开他,后退时手肘却撞到了什么硬东西——是他挂在腰间的剑鞘。
“放肆!”她低喝,耳根却烫得能煎蛋。刚才扑过去时,鼻尖擦过他的颈侧,闻到他衣领里藏着的莲子香——他今早肯定又偷偷给她煨了莲子羹,藏在袖袋里想等她气消了给她。这个傻子,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些。
妖狐在半空嗤笑,瘴气里的甜香忽然浓得化不开。虞紫鸢的眼前晃过一片粉白
“阿鸢?”江枫眠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思。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伸出了手,指尖正戳在他腰间——那里确实有个凸起,软软的,带着体温。是他的衣襟内侧?她刚要用力去摸,指尖却忽然被抓住了。
他的掌心很热,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摩挲着她的指尖时,像有细密的电流顺着血脉往上爬。“别乱摸。”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妖狐的香气有迷魂阵,仔细着了道。”
虞紫鸢想甩开他,手腕却被他轻轻往旁边一带。她的指尖顺势滑过他的衣袖,忽然触到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是剑穗。穗子末端坠着颗小莲子。她的心莫名一软,刚要说话,却听妖狐喊道:“找到了!江公子摸到簪子咯!”
江枫眠的手顿了顿。虞紫鸢这才察觉他另一只手正停在她发间,指尖穿过发丝,捏着那支银簪的尾端。原来他早就找到了?那他刚才抓着她的手磨磨蹭蹭,是在……
“按照规矩——”妖狐拖长了调子,“虞小姐可得亲公子一下呢。”
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是魏长泽他们。虞紫鸢能想象出他们此刻的表情,尤其是晓清月,定是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偷偷跟魏长泽咬耳朵。她方才蒙眼前瞥到一眼,魏长泽正对着那团墨云发愣,晓清月伸手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圈,他的耳根就红得像要滴血——这两个笨蛋,当谁看不出来他们那点心思?
“快点嘛。”妖狐的尾巴在他们头顶扫过,带起一阵香风。虞紫鸢的心跳得像擂鼓,她能感觉到江枫眠微微侧过脸,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那松水汽混着莲子香的气息,让她想起无数个清晨——他总是在她练完剑后,端着莲子羹站在廊下,阳光落在他肩头,像镀了层金。
她闭紧眼,踮起脚,飞快地往他脸上凑。预想中的触感没落在脸颊,反而碰在一片温热柔软的地方——是他的唇角。
两人都僵住了。
虞紫鸢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那触感很软,带着点莲子羹的甜,还有他刚喝过的茶水的清苦,两种味道搅在一起,竟让她想起他们大婚那晚,他笨手笨脚地给她剥莲子,莲子汁滴在他手背上,她伸手去擦,却被他反手握住。
“对、对不起!”江枫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能感觉到他猛地后退,撞在身后的树干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虞紫鸢猛地扯下黑布,眼眶有些发红。阳光刺得她眯起眼,正看见江枫眠背对着她,手捂着嘴,肩膀微微耸动。魏长泽和晓清月那边不知何时停了作画,晓清月正踮脚在魏长泽耳边说着什么,魏长泽的脸比他画里的晚霞还红,手里的灵力笔都差点掉在地上。
“看什么看!”虞紫鸢吼了一声,却不知是在说他们,还是在说自己。
妖狐笑得更欢了:“哟,看来是亲错地方了?那正好,再来一轮!这次玩点刺激的——谁先摸到对方,就得牵着对方的手,绕场走三圈。期间要是敢松手,”它舔了舔爪子,“结界里那两位,可就要多受点罪咯。”
虞紫鸢刚要骂“卑鄙”,却见江枫眠忽然转过身,脸上还带着红痕,眼神却异常认真:“我同意。”他看向她,目光里带着点她从未见过的执拗,“阿鸢,这次别躲了,好吗?”
她的心猛地一颤。他很少这样叫她,更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记忆里他总是温吞的,她发脾气时他躲,她拒人千里时他也躲,像株总在阴影里的莲,默默等着她回头,却从不敢主动靠近。
黑布再次蒙上眼时,虞紫鸢没再攥紧鞭子。江枫眠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这次她没动,甚至悄悄往前挪了半步。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她忽然想起刚才魏长泽给晓清月画的画——画里的晓清月正低头喂猫,鬓角的碎发被风吹起,而魏长泽画到那缕发丝时,指尖在墨云上顿了三次,像在描摹什么珍宝。
“找到你了。”江枫眠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然后缓缓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还是那么热,握着她的手时,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像是在写什么字。虞紫鸢忽然反应过来
两人就这样牵着,在妖狐的怪笑和众人的目光里慢慢走。虞紫鸢能感觉到他刻意放慢了脚步,配合着她的步幅;能感觉到他每次遇到碎石时,都会悄悄将她的手往内侧带;还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汗,和她自己一样。
走到魏长泽他们身边时,晓清月忽然低笑一声,我又有新的素材了
魏长泽的咳嗽声差点把自己呛死。江枫眠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虞紫鸢的心跳也漏了一拍——可不知为何,此刻被晓清月调侃,她竟没觉得难堪,
“走快点!”她低声道,却没抽回手。
江枫眠似乎笑了,脚步快了些,指尖却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我知道了”。
第三圈走到结界附近时,虞紫鸢忽然听见林如雪在结界里低低地咳了一声,随后是金光善慌乱的嘟囔:“什么东西在发烫……”她心里一动,刚要细听,江枫眠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们要抓紧时间了,时间不多了
虞紫鸢的脚步猛地顿住。
“还有,”他握紧她的手,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如果我能活着,我就向你提亲
瘴气里的甜腥不知何时淡了,风里飘来些微莲香,像极了莲花坞的夏天。虞紫鸢悄悄抬头,透过黑布的缝隙,看见江枫眠的侧脸在光影里柔和得像幅画,他握着她的手,指尖还在轻轻写着什么。这次她看清了,是“等你”。
她忽然想起晓清月刚才在魏长泽耳边低语时,魏长泽偷偷往晓清月发间插了朵小雏菊;想起江枫眠每次给她递莲子羹时,总会在碗底藏颗最甜的莲子;
原来有些路,就算蒙着眼,也能凭着心跳找到方向。
虞紫鸢悄悄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回了个“好”。黑布下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