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漫过脚踝时，晓清弦指尖的剑穗还凝着妖狐的血。方才剑刃已抵上那狐妖喉头，寒芒映着对方狡黠的眼，周遭同伴的灵力亦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将这玩弄人心的妖兽挫骨扬灰——可就在这时，一阵刺目白光炸开，带着妖狐戏谑的笑，将所有人的动作都钉在了原地。
再睁眼时，熟悉的山林景致尽散。方才还缠绕着藤蔓的古树、滴落着晨露的草叶、甚至空气中浮动的草木清气，都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灰白迷雾吞噬。雾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棉絮，缠上肌肤时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那香气初闻时像花蜜，细品却藏着股铁锈般的腥气，顺着呼吸钻进肺腑，连运转灵力都变得滞涩起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钩子在经脉里轻轻拉扯。
“小心。”蓝晏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他惯有的清冷。白色衣袍的边角在雾中微微晃动，衣料上绣着的银线暗纹被雾气浸得发暗，却依旧掩不住那份世家宗主的矜贵。他目光扫过四周，眉头微蹙，“这不是妖狐的气息。”
晓清弦颔首，指尖下意识抚过腕间的羊脂玉镯。这镯子是蓝晏送她的，说是别人的道歉的礼物，玉质温润通透，平日里总带着几分凉意，此刻却像被炭火煨过一般，隐隐发烫，玉纹深处似有流光转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顺着血脉钻出来。她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抬眼看向周围——
魏长泽按着腰间的佩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雾气深处，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护在身侧，那里牵着的是他的爱人晓清月。晓清月攥着魏长泽的衣袖，指腹几乎要嵌进布料里，脸色比雾色还要白，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不安，却还是强撑着挺直脊背，不愿在人前露怯。
不远处，江枫眠与虞紫鸢分立两侧，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像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江枫眠紫衣胜雪，手里握着那柄从不离身的剑，神色温和却难掩凝重；虞紫鸢则一身紫衣，腰间紫电鞭的穗子轻轻晃动，她看着江枫眠的眼神里带着惯有的锐利，却又在那锐利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只是这层依赖被她用冷硬的外壳裹得严严实实。
蓝启仁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眉头紧锁如川，指尖飞快地掐着清心诀，试图驱散那股扰人心神的甜香。他素色的衣袍在雾中显得格外单薄，唯有腰间悬挂的卷册玉佩还透着几分生气。而与他遥遥相对的温若寒，则斜倚在一棵不知何时出现的枯树下，红衣似火，在灰白雾气中灼人眼目，他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弧度，眼神里半是玩味半是警惕，仿佛眼前的迷雾不是陷阱，而是一场有趣的戏。
所有人都在，气息交织着萦绕在雾气里，却又好像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各自沉在自己的思绪里，连呼吸都带着几分疏离。
没人忘记方才妖狐消失前的模样。
那时他们刚闯过妖狐设下游戏，拼尽全力才得以脱身，又是牺牲色相，又是调戏，妖狐却坐在高高的狐尾堆上，九条蓬松的尾巴像绸缎般铺开，脸上带着孩童般纯真又残忍的笑，鲜红的指甲点着下巴，慢悠悠地开口：“你们这些人，倒是比我见过的所有猎物都有趣。”
魏长泽当时便按捺不住，长剑出鞘半寸，冷声道：“玩够了就该付出代价。”
妖狐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山谷里回荡，带着奇异的回音：“别装了呀，我早就看到了——你们偷偷捏着的杀招，藏在袖里的符咒，还有这位仙子（她朝晓清弦的方向偏了偏头），你的符咒，当我真的看不出来么？”
众人脸色微变。他们确实在破阵时便暗中约定，一旦脱困便合力诛杀这妖兽，免得它再去祸害旁人，没想到竟被对方一语道破。
妖狐晃了晃毛茸茸的脑袋，眼神忽然变得幽深：“劝你们别对我动手哦，我可是很记仇的。”她顿了顿，忽然咯咯一笑，九条狐尾同时扬起，带起一阵狂风，“不过看在你们这么好玩的份上，送你们去个更有趣的地方吧——那里的主人，可比我会玩多啦。”
她说着，纤细的手指随意一挥，一道白光便如利剑般劈开空间，将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尽数卷入。
……
回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晓清弦腕间的玉镯忽然猛地一烫，像是有滚烫的血液顺着玉纹涌了上来。她闷哼一声，低头去看，却见那玉镯上的纹路竟渗出淡淡的血丝，与她指尖剑穗上的妖狐血遥遥呼应。
就在这时，原本只是缠绕脚踝的雾气突然剧烈涌动起来，像无数只冰冷的手，顺着裤管往上攀爬，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每个人往不同的方向拖拽。魏长泽下意识想握紧晓清月的手，却只抓到一片冰凉的雾气；江枫眠伸手去拉虞紫鸢，指尖却擦过她的衣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隔开；蓝启仁的清心诀骤然中断，眼前景象开始扭曲……
晓清弦只觉天旋地转，腕间的灼痛感越来越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皮肤钻出来。她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却见眼前的灰白迷雾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熟悉的竹林——那是她与师兄年少时练剑的地方，青竹挺拔，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浮动着竹叶的清香。
而在竹林深处，一道白衣身影正背对着她，手里握着一支竹笛，吹奏着那首她许久未曾听过的《松风吟》。
笛声清越，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晓清弦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迈去，喉间溢出破碎的低语：“师兄……”
与此同时，被雾气拖拽向不同方向的众人，眼前的景象也各自变换——
蓝晏站在了蓝氏宗祠的长廊上，朱红的廊柱上爬满了血色藤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沾满了温热的血；
魏长泽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陌生的阵法前，阵法中央，晓清月被缚在石柱上，无数锋利的箭簇正对着她，弓弦紧绷，蓄势待发；
晓清月则看到魏长泽挡在自己身前，背后插满了箭矢，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袍，他却笑着对她说：“清月，别怕……”；
江枫眠站在莲花坞的码头，看着虞紫鸢站在船头，背对着他，纵身跃入冰冷的江水，他想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虞紫鸢身处大婚的喜房，红烛摇曳，江枫眠坐在床边，手里却拿着一支玉簪，那是她曾送给晓清月的生辰礼；
蓝启仁推开了兄长闭关的石门，却见石室内空无一人，只有墙上用血写着的三个大字：“救我……”；
温若寒则站在温氏的祭坛上，脚下踩着无数具尸体，周身缠绕着浓郁的黑气，他看着镜中自己走火入魔的模样，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却带着说不出的悲凉。
灰白迷雾彻底散去，每个人都被困在属于自己的幻境里，而那股甜腻的香气，正顺着他们的呼吸，悄无声息地钻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将那些深埋的欲望与恐惧，一点点唤醒。
梦魇兽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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