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镯的烫意顺着血脉蔓延至心口时,晓清弦的指尖还凝着未散的剑气。下一秒,脚下的灰白迷雾便如潮水般退去,露出青石板上细密的纹路——那是她与师兄晓熠晨常去练剑的竹林,每一道刻痕都浸着他们年少时的晨昏。
竹影婆娑,筛下的阳光碎在石板上,像晓熠晨生前最爱弹的那曲《松风引》的音符,跳跃着,闪烁着,连空气里都浮着淡淡的竹香与他衣上的冷梅气息。晓清弦怔怔地站在原地,几乎要以为是自己执念太深,竟在这诡异之地唤出了记忆的虚影。
“清弦。”
那道温润如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时,她的心脏骤然停跳了半拍。不是幻觉,这声音里带着晓熠晨独有的、尾音微扬的暖意,是她午夜梦回时抓不住的念想。
晓清弦猛地回头,晓熠晨就站在不远处的竹下,白衣胜雪,墨发如瀑,唇边噙着她看了十几年的温和笑意。他手里还握着那柄他们共练过的木剑,剑梢沾着几片新落的竹叶,仿佛下一刻就要笑着朝她扬手:“来,今日教你那招‘流风回雪’。”
“师兄……”她喉头一哽,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多少个日夜,她一遍遍在心里描摹他的模样,却从未想过能这样清晰地再见他。她踉跄着扑过去,想抓住那片飘动的衣袂,指尖却猛地穿过了他的身影——像穿过一道烟,一道雾。
“师兄?”晓清弦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的凉意刺得她心口发疼。
就在这时,晓熠晨胸口突然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花。红得像极寒之地的冰梅,在素白的衣袍上迅速晕开,灼得她眼睛生疼。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身影便如碎玉般裂成了无数片。
“师兄——!”
晓清弦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化作滚烫的泪砸在青石板上。眼前的碎片骤然重组,竹林的清香被浓重的血腥气取代,青石板变成了潮湿的石壁,晓熠晨的身影被粗重的玄铁锁链钉在蓝氏禁地的石牢深处。
他的白衣已被血污浸透,原本清亮的眼睛半阖着,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依旧挺直着脊背。三个身着蓝氏卷云纹服饰的修士站在他面前,为首那人背对着晓清弦,玄色衣袍上绣着银线云纹,腰间悬着一枚莹润的玉佩,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蓝宗主有令,”那人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一丝温度,“晓熠晨勾结天一宗,盗取禁术,留不得。”
“我没有……”晓熠晨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禁术是天一宗盗的,与我无关……”
“不必多言。”那人猛地抬手,掌心凝聚的灵力泛着森然白光,“勾结外敌,罪证确凿,多说无益。”
白光如箭,直刺晓熠晨心口!
“不要——!”晓清弦目眦欲裂,体内灵力瞬间暴涨,长剑“呛啷”出鞘,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狠狠弹回。她像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道灵力穿透晓熠晨的胸膛,看着他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溅在冰冷的石壁上,开出绝望的花。
锁链哗啦作响,晓熠晨垂下头,视线却艰难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望来,仿佛穿透了石牢的墙壁,穿透了时空的阻隔,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担忧,像在说“清弦,别查了”。
“是谁……你是谁?!”晓清弦疯狂地撞击着屏障,指节撞得血肉模糊也浑然不觉。她死死盯着那人转身时的侧脸,盯着他腰间玉佩闪过的蓝光——那是蓝氏宗亲子弟才有资格佩戴的玉壶,玉佩上的云纹雕刻,她曾在蓝晏腰间见过无数次。
是蓝家人。
这个认知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她查了三年,以为师兄真的像传闻的那样是走火入魔了,却没想到凶手近在咫尺。她忽然想起蓝翼前辈——那位与师兄的师傅报山散人是忘年交的蓝家长辈,当年明明带人追杀过师兄,却只刺了一剑便草草收手。旁人都以为晓熠晨已死在那剑下,如今想来,那或许是蓝翼前辈在暗中留的一线生机,可惜终究没能敌过蓝启澜的杀意。
腕间的玉镯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烫得她几乎要甩开。那红光如藤蔓般缠绕上她的手臂,将她卷入更深的黑暗。再睁眼时,她正站在石牢的血泊里,晓熠晨的身体已经冰冷,手指却还死死攥着半块碎裂的玉镯——那裂痕与她腕间的玉镯严丝合缝,是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这信物护在了掌心。
“师兄……”晓清弦跪倒在血泊里,指尖抚过他逐渐冰冷的脸颊,泪水混着血水滑落。
画面再次翻转,她站在了蓝氏祠堂的阴影里。香烛缭绕,蓝氏族人跪在蒲团上,鸦雀无声。前任蓝宗主蓝启澜正站在供桌前,玄色宗主袍一丝不苟,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晓熠晨窥见了禁术秘辛,又与晓家牵扯过深,留着终是祸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处理干净,手脚利落些,莫要让蓝翼前辈知晓,更别让晏儿察觉分毫。”
晓清弦的血液瞬间冻结。她顺着蓝启澜的目光看去,只见少年蓝晏站在人群边缘,白色衣袍衬得身形清瘦,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仿佛对长辈的命令无动于衷,可她看清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正死死攥着,泛着青白。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念头像野火般窜遍四肢百骸。这些年,他们在蓝家的相处点滴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她查案累了,他会默默递上一盏热茶;她提及师兄时,他眼中会闪过一丝黯然;她偶感风寒,他会遣人送来最好的药材……原来全都是假的。他是凶手的儿子,是帮凶的同谋,却在她身边扮演着最温柔的守护者,看着她像个傻子一样,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走越远。
“为什么……”晓清弦喃喃自语,心口像是被巨锤反复砸击,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想起他曾说“清弦,别太急着查下去”,那时只当是关心,如今想来,竟是提醒她别靠近真相;她想起他在她生辰时送的那支玉簪,样式与师兄曾提过的极为相似,原来竟是用这种方式嘲讽她的迟钝。
原来全是破绽。
腕间的玉镯烫得像要烧起来,无数画面碎片在她脑海中炸开:晓熠晨说“清弦,等我回来”;石牢里他咳血的模样;蓝晏和她在蓝家相处,还有……她昨夜为了杀妖狐,在剑穗里藏好符咒时,蓝晏投来的那一眼,似乎带着担忧,又似乎带着警告——现在想来,那分明是看穿一切的冷漠。
“不……”晓清弦猛地抬手,紧紧握住了剑柄。指节泛白,青筋暴起,体内的灵力像是被点燃的炸药,疯狂地冲撞着经脉,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她要杀了他们,杀了蓝启澜,杀了那些动手的人,还有……蓝晏。
这个念头像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神智。她没察觉,自己的眼尾已泛起诡异的绯红,原本澄澈的灵力染上了暗沉的色泽,像被墨汁浸染的雪。祠堂的香烛在她眼中变成了晓熠晨的血,蓝氏族人的脸都化作了凶手的模样,而站在阴影里的蓝晏,正用那双她曾觉得温柔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不过是梦魇兽的伎俩。真正的少年蓝晏,当时站在祠堂的另一侧,离蓝启澜的声音很远,只隐约听见“晓熠晨”三个字,还以为是长辈在斥责那位时常来蓝家做客的晓家师兄太过顽皮。他攥紧手指,是因为想起前几日见晓熠晨时,对方身上带着未散的血腥味,正忧心忡忡地想着要提醒对方注意伤势。
梦魇兽不过是截取了他一个无意的动作,便织出一张最恶毒的网,将“知情”的罪名牢牢扣在他身上,再将这幻境精准地塞进晓清弦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她最恨的从来不是凶手,而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
“呵……”晓清弦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带着血腥气。她缓缓抬起剑,剑尖指向幻境中蓝晏的方向,眼底最后一丝清明被戾气吞噬。
师兄,等着我。
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腕间的玉镯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映着她眼中翻涌的恨意,在这虚假的祠堂里,投下一道扭曲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