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晏是被血腥味惊醒的。
那股腥甜浓稠的气息钻进鼻腔时,他正站在蓝氏宗祠的庭院里。晨露该落在青瓦上的时辰,此刻却混着温热的血,在本该一尘不染的青石板上积成蜿蜒的溪流,脚踩上去时,能感觉到那层粘稠的液体正顺着靴底缝隙往上渗,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度。
“呕——”他下意识偏过头,喉头一阵翻涌。视线所及之处,全是红。
蓝氏子弟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庭院里,有的握着剑,指节还保持着握剑的弧度;有的跪在地上,仿佛在哀求什么;更有甚者,被拦腰斩断,脏器混着碎骨摊在冰凉的石阶上。祠堂那块挂了百年的“雅正”匾额,此刻被从中间劈开,朱红的木片上溅满了暗红的血,那两个曾被蓝氏子弟奉为圭臬的字,此刻像在无声地哭泣。
“宗主!快跑!”一个浑身是血的蓝家弟子踉跄着冲过来,他刚要伸手去拉蓝晏的衣袖,一道凌厉的剑气突然破空而来,精准地穿透了他的胸膛。
鲜血喷溅在蓝晏的衣袍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
他猛地转头,只见祠堂的白玉石阶顶端,一道白衣身影正立于尸山之上。剑光如霜雪,映着她苍白的脸,正是晓清弦。
她今日穿了件素白的广袖流仙裙,裙摆扫过地上的血洼,沾了大片刺目的红,却丝毫不见狼狈。平日里总是清冷如月华的眸子,此刻眼尾泛着诡异的绯红,像被血染上的胭脂。她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有彻骨的寒意,握着长剑的手指修长白皙,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剑刃上的血珠正一滴滴落下,砸在光洁的白玉石阶上,晕开一朵朵细碎的血花。
“是你?”蓝晏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瞳孔骤然缩成一点。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晓清弦,怎么会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晓清弦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温度,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死物。下一秒,她动了。
剑光如练,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直刺而来。那剑气太过凌厉,卷起地上的血雾,在他眼前织成一张猩红的网。蓝晏仓促间挥开折扇,沧溟剑挡住剑刃的刹那,一股巨力猛地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剑险些脱手。他踉跄着后退数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廊柱上,心口一阵剧痛,喉头涌上腥甜。
“为什么……”他看着她步步紧逼,看着她衣袂翻飞间带起的血珠,看着她剑刃上清晰倒映出的自己惊骇的脸,忽然觉得荒谬。
这一定是幻境。
晓清弦性子清冷,却心细如发,怎么可能屠尽蓝氏满门?更何况,他们之间……他们之间明明还有未说出口的话,而且他还准备向她提亲,他特地准备了一支玉簪
那支玉簪,是他特意请玉雕大师雕琢的,簪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他原本打算这次从妖狐幻境中脱身,便寻个机会向她表明心意,若是她愿意,便请蓝家前辈做媒,风风光光地将她娶进门。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他们的新房院里种满她喜欢的兰花,窗台上放着她惯用的那套茶具……
这些念头像清泉,瞬间冲散了些许心头的惊悸。蓝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几分清明。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与那丝不易察觉的刺痛——幻境最擅长勾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他不能被其所惑。
晓清弦断不会做这种事。定是这地方的邪祟在作祟。
他转身想寻破阵之法,目光飞快地扫过庭院四周,试图找到阵法的薄弱点。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的刹那,幻境中那道白衣身影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痛苦,快得像错觉。她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指节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松开。
更没有看到,他腕间那枚象征蓝氏宗主身份的玉佩,此刻正悄悄亮起一道微弱的蓝光,与远处晓清弦腕间那只玉镯上的红光遥遥相对,像两条纠缠的蛇,在这血腥的幻境里无声地呼应。
他只是一心想着要快点破阵,快点找到晓清弦,告诉她这幻境的诡异,告诉她……他心悦她已久。
却不知,这幻境里的一切,并非全然虚构。那道带着恨意的剑光,那颗被刺痛的心,那句未能说出口的“为什么”,都在冥冥之中,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他藏在袖中的那支玉簪,还未送出,便已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影。
蓝晏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时,幻境中的晓清弦突然踉跄了一下,长剑“哐当”落地。她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尾的绯红渐渐褪去,露出底下苍白的底色。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弥漫的血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