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月是被一阵尖锐的破空声惊醒的。
雾气还没散尽,脚踝处残留着冰凉的触感,可下一秒,刺骨的寒意就被滚烫的温热取代。她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魏长泽宽厚的背影。
他挡在她身前,玄色劲装被风掀起边角,熟悉的皂角香气里,突然混进了浓重的血腥气。“长泽?”她下意识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指尖却只抓到一片虚空——不,不是虚空,是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箭矢。
箭矢如雨,密密麻麻地从头顶射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魏长泽没有动,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是将她死死护在怀里,双臂像铁箍般箍着她的肩背,将她的脸按在他胸口。她能清晰地听见他急促的心跳,能感觉到他身体因剧痛而产生的颤抖,却偏生被他护得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噗嗤——”
一支箭穿透他肩胛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晓清月的耳膜。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越来越多的箭穿透他的身体,带着滚烫的血,溅在她脸上、颈间、手背上。那温度灼得她皮肤发疼,顺着毛孔钻进骨头缝里,烫得她几乎要窒息。
“长泽!你让开!”她想推开他,想替他挡在前面,可身体像被钉在原地,四肢沉重得像灌了铅。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锋利的箭簇从他后背穿入,再从胸前穿出,带起一串串猩红的血珠,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袍,也染红了她眼前的世界。
魏长泽的气息越来越弱,箍着她的手臂也渐渐松了。他艰难地低下头,额前的碎发被血黏在脸上,原本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半睁着,却依旧温柔地看着她。他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羽毛:“清月,别怕……”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气里时,他的头彻底垂了下来,落在她的发顶。那声微弱的“别怕”,却像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开。
“长泽——!”晓清月尖叫出声,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血,一起砸在魏长泽冰冷的衣襟上。
就在这时,眼前的景象像被打碎的琉璃,骤然支离破碎。
血腥味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腐朽的土腥气。晓清月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芜的乱葬岗上,脚下是松软的黑土,远处传来狗的嚎叫。而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他的小脸脏兮兮的,却掩不住精致的眉眼——那是魏长泽的眉骨,是她的眼尾,是他们的孩子,魏婴。
晓清月的心脏骤然揪紧。
几个狗正缓缓朝魏婴靠近,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可那孩子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黑葡萄似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死寂,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阿婴!”晓清月疯了似的想冲过去,想把孩子护在怀里,可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拽着她的手臂,将她往后拖。她眼睁睁看着第一个狗伸出利爪,抓向魏婴单薄的肩膀;看着孩子小小的身体被轻易拎起看着他没有哭,没有挣扎,只是偏过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那眼神……像极了魏长泽最后看她的眼神,平静里藏着化不开的温柔,还有一丝……解脱。
“不要!放开他!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阿婴啊!”晓清月拼命挣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她看着魏婴小小的身体被凶煞撕扯,看着他最后望向天空的目光渐渐涣散,看着那片荒芜的土地被他的血染红……
“不——!”
她猛地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疯狂涌出,打湿了衣袖。喉咙里涌上浓烈的血腥味,是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的——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她和长泽明明约定好,等处理完这些事,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生一群像阿婴这样的孩子,教他们练剑,给他们讲故事……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可那画面太真了。
魏长泽胸口的温度,他最后那句“别怕”的尾音,阿婴抱着断剑时倔强的小模样,甚至凶煞爪尖的寒光,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晓清月恍惚间想起,她曾做过一个相似的梦,
梦里阿婴站在一片火光里朝她挥手,可醒来后,她只记得心口发疼,却想不起具体的画面。
她好像总是这样,能零星看到一些模糊的未来,却又很快被遗忘,只留下莫名的心悸。就像此刻,她明明知道这是幻境,却控制不住地发抖——万一……万一这不是假的呢?万一她真的会失去长泽,失去阿婴,失去所有念想呢?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一路蔓延到心口,将她整个人淹没。她蹲下身,抱着膝盖,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幻境还在继续,她看到魏长泽倒在血泊里的脸,看到阿婴涣散的瞳孔,看到自己疯了似的挥舞着剑,最终被凶煞撕碎……
“清月。”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魏长泽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温柔,在她耳边响起。
“清月,醒醒。”
那声音像一道光,刺破了浓稠的黑暗。晓清月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仿佛看到魏长泽正站在不远处,朝她伸出手,笑容温暖得像春日阳光。
“长泽……”她哽咽着,伸出手想去抓。
可下一秒,那道身影就像泡沫般消散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这片荒芜的乱葬岗上,怀里抱着虚无的空气,耳边是凶煞的嚎叫,和自己压抑不住的呜咽。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魏长泽正站在一座冰冷的阵法前,看着幻境中被万箭穿心的她,发出同样绝望的嘶吼。他们隔着无形的屏障,承受着彼此最深的恐惧,却连一句“别怕”都无法说给对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