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兰陵金氏的琉璃瓦,在庭中那株百年金星雪浪上织就细碎的光斑。这株奇花枝干遒劲如老龙盘虬,层层叠叠的花叶间藏着数十朵饱满的花苞,最顶端那朵尤为醒目——花瓣舒展如浪尖翻涌,花心泛着金星般的光泽,正是金氏用来测探弟子天资的灵植。微风拂过,满树繁花轻轻摇曳,香气清冽如碎冰撞玉,在晨光里漾开一圈圈浅淡的光晕。
金光善站在花下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穗子。忽然,那柄通体莹白的长剑震颤起来,他垂眸望去,只见剑身在晨光里浮起细碎的金芒,起初像被顽童撒了把碎星,转瞬便连成一片流动的金光,仿佛有熔金在剑脊上缓缓淌过。周遭的议论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连风都似屏住了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握着剑柄的手上,连金沧澜都微微前倾了身子。
下一秒,金光善猛地睁眼。那双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像淬了剑上的灵光,连眼尾的细纹都染上锐利。他握剑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指腹却似被剑上的金光烫了般微微发烫。脚下悄然发力,青石板被他踏得轻响一声,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跃起,月白镶金的衣袍在半空划出流畅的弧线,衣袂翻飞间带起细碎的金粉,倒像是从剑上抖落的灵光。
“好俊的身法!”有人低呼出声。
金光善在空中旋身,手腕翻转间,长剑被他牢牢攥在掌心。随着他挥剑的动作,剑上的金色灵光骤然暴涨,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剑芒破鞘而出,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刺苍穹。那道金光目标极明确,像被最顶端的金星雪浪系了根无形的线,径直朝着花叶深处钻去,连轨迹都带着不容错辨的执着。
奇事就在这时发生。
剑芒穿破层层叠叠的枝叶时,明明离那些盛放的花朵只有寸许距离,却像被无形的屏障隔开,连一片花瓣都未曾碰落。那些粉白相间的花叶在金光拂过时轻轻摇曳,仿佛只是被晨风吹动,娇嫩的花瓣边缘甚至还凝着未干的露珠,丝毫不见损伤。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那道金光里蕴含的灵力有多汹涌——它在等,等触碰到最顶端的目标才肯爆发,像是憋着股非达成不可的劲。
谢翎夭执着折扇的手指轻轻敲着扇骨,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鹅黄色裙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裙边绣着的银线流萤,倒像是真有萤火落在上面。她身旁的聂霁礼眉头微蹙,低声道:“这剑芒凝练得不错,只是……”话音未落,便见那道金光猛地一顿,像是被无形的墙撞了下。
金光善在空中的身形晃了晃,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汗。他终究还是灵力不足,那道本该直抵巅峰的剑芒在离最顶端还有两三层枝叶时,光芒骤然黯淡下去,像燃尽的烛火般摇摇欲坠。最后,它勉强向上窜了半尺,在触及一朵稍矮些的金星雪浪时彻底消散,化作点点金屑落在花叶上,像是给那朵花镀了层碎金。
而那朵被金光触碰的金星雪浪,却似被施了法术般轻轻一颤,花瓣彻底舒展开来,露出藏在花心的金星,带着清冽的香气悠悠飘落。金光善恰好落地,伸手稳稳接住了它,掌心里那朵花沉甸甸的,花瓣上还沾着未散的金芒,倒像是他亲手摘下来的一般。
“好!”金沧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从主位上站起身,抚掌大笑,眼底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连鬓角的银丝都仿佛亮了几分,“我金氏弟子的天资,从获取的金星雪浪便可见一斑!飞得越高,天资越卓绝!光善这朵,比我当年所得还要高出半尺,好!好!”
他这话一出,仙门百家顿时响起一片恭贺声。“金宗主好福气!”“金公子天资过人,将来必成大器!”“恭喜金氏得此麒麟儿!”赞声此起彼伏,连素来清冷的蓝启仁都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席间时,带着几分赞许,又有几分审视,像是在估量这金氏少主未来能走到哪一步。
谢翎夭却在这时“嗤”地笑出了声,声音清脆得像玉珠落盘。她缓缓摇着折扇,目光在那朵金星雪浪上转了圈,又落到金光善略带得意的脸上,眼底的促狭几乎藏不住,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晓清月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道:“别胡闹。”谢翎夭却像没听见,提着裙摆就朝着金光善走了过去,银线流萤随着她的动作在裙边跳跃,活灵活现。
“金公子留步。”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娇俏的尾音,瞬间压过了周遭的议论,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金光善停住脚步,看向突然拦路的少女。谢翎夭仰着脸看他,手里的折扇“啪”地合上,指着他掌心的花,笑得眉眼弯弯,眼里像是落了晨光:“嘿嘿,金公子,这花长得好看,你要送给我吗?”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谢翎夭身上,随即又齐刷刷转向聂霁礼。聂氏与谢氏早有婚约,谢翎夭是聂霁礼明媒正娶的未婚妻,此刻竟向别家公子讨要象征道侣之诺的金星雪浪?席间有几位长辈已经皱起了眉,觉得这谢家九小姐未免太过不知规矩。
一位离得近的修士忍不住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开口:“谢九小姐……恐怕还不知晓,我金氏的规矩里,弟子亲手取得的金星雪浪,只能赠予未来的道侣。”他说着,偷偷瞟了聂霁礼一眼,见对方脸色未变,只是眼底多了层无奈,才敢继续道,“这是……是表心意的信物,断没有乱送的道理。”
晓清月原本正低头思索着什么,闻言也抬了眼,清冷的目光在谢翎夭脸上停了停,又转向聂霁礼,长睫垂下时,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聂霁礼无奈地与晓清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头疼”二字——他们太了解谢翎夭了,她精得像只狐狸,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规矩?分明是故意的,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蓝晏微端着茶杯,掩住唇边的笑意。他素知谢翎夭聪慧,从不做没意义的事,今日这般举动,定有深意。于是便挂着温和的笑意看戏,目光时不时掠过席间众人的反应,像是在品鉴一场有趣的戏文。
金光善的脸已经沉了下来。他方才得了满堂喝彩,正意气风发,被谢翎夭这么一闹,仿佛成了众人眼里的笑柄,连掌心里的花似乎都烫了起来。他攥紧了手里的花,指腹几乎要嵌进花瓣里,语气带着隐忍的怒意:“谢九小姐说笑了。”
“我没说笑啊。”谢翎夭眨了眨眼,忽然转过身,对着金沧澜嘟起嘴,语气里满是委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金大叔,你方才不是说,取花时若有难处,可请人相助吗?”
金沧澜一愣,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这个,含糊道:“确有此言。”
“那你看啊,”谢翎夭指着金光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愤愤不平,像是真的气坏了,“我都没嫌弃他没拿到最顶上那朵我最喜欢的,他居然连这朵都不肯送我,也太小气了吧!”
这话一出,连金沧澜都噎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谢翎夭哪是要抢道侣信物,分明是在变着法子调侃金光善没能拿到最高处的花,这拐弯抹角的嘲讽,倒比直接说出来更让人难堪。
“谢九小姐。”聂霁礼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还有几分维护,“不得无礼。”他说着,上前一步将谢翎夭往身后拉了拉,宽大的衣袖轻轻扫过她的肩,像是在给她筑起一道屏障,随即对着金光善略一颔首,“舍未婚妻顽劣,让金公子见笑了。”
谢翎夭却不肯安分,从聂霁礼身后探出头,冲金光善做了个鬼脸,又晃了晃手里的折扇,声音脆生生的:“罢了罢了,不送就不送,反正我也不稀罕。不过金公子,下次可得好好修炼啊,不然连朵花都拿不到最高的,多丢人。”
金光善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手里的金星雪浪几乎要被他捏碎,花瓣上的金芒都黯淡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指节捏得发白,冷声道:“谢九小姐教训的是。”
谢翎夭却像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笑嘻嘻地摆摆手:“不用谢,我这人就是心善。走了聂大哥!”她说着,拉着聂霁礼的袖子就往外走,路过蓝启仁身边时,还冲这位素来严厉的蓝先生眨了眨眼,气得蓝启仁眉头皱得更紧,却又说不出什么。
蓝晏微看着谢翎夭远去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瞥了眼仍站在原地、脸色难看的金光善,又看向远处正望着天际流云的晓清弦,低声道:“看来今日这场测灵,倒是比想象中热闹得多。”
晓清弦收回目光,淡淡“嗯”了一声,声音清冽如冰泉。只是垂在袖摆下的手指,却轻轻蜷缩了起来——方才谢翎夭提到“最顶上那朵”时,她分明看见,金光善握着花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