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清谈会

聂霁礼那声斥骂不重，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谢翎夭心上。她脸颊倏地鼓起来，像只受了气的小仓鼠，脚尖在青石地面上碾了碾，又轻轻踢了两下，裙摆随动作晃出细碎的弧度，那点没褪尽的孩子气混着委屈，倒让周遭看客都觉得聂公子未免太严肃了些。

“好吧。”

她拖长了调子应着，尾音里裹着蜜似的甜腻委屈，垂着眼帘去摸腰间的乾坤袋。指尖在袋口顿了顿，避开众人探究的目光，不知摸出了什么，转身朝金光善走去。

“虽说你没把那朵花送我，可我向来大气。”谢翎夭忽然扬起脸，眼尾弯成月牙，将手背在身后又往前一递，“这次来赴宴，林姐姐特意让我给你备了份礼。我挑了好久呢，觉得这个最合你心意。方才一直没找到机会拿出来，本想着你送我那朵花时，我再把礼物给你，这样才不尴尬……结果嘛……”

她挠了挠头，剩下的话含在舌尖没说，可周围的仙门百家已经低低笑开了。

“这谢九小姐倒是机敏，原是怕唐突了。”

“可不是嘛，小小年纪倒懂这些分寸。”

众人七嘴八舌地夸着，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似的，齐刷刷落在金光善手里的东西上。林如雪坐在席间，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她何时让谢翎夭备过礼？可抬眼望见金光善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想起幻境中他那些不择手段的行径，她忽然垂下眼，唇角勾起抹极淡的弧度，什么也没说。这门婚事，她早已不放在心上。

谢翎夭半挡在金光善身前，踮着脚冲他身后的金宗主眨了眨眼，又转回去盯着金光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快打开看看”，惹得周围起哄声更响了。

“金公子快打开瞧瞧，别辜负了谢九小姐的心意啊！”

“就是就是，看看林家谢家教养的姑娘，出手多阔绰！”

金宗主被众人吵得满面红光，见儿子回头看他，只当是少年人脸薄，抚着胡须朗声道：“打开吧，让大家也开开眼。”他心里正得意，儿子今日在宴上露了风采，谢家林家又赶着送贺礼，这可是给足了金氏面子。

金光善却有些为难。掌心里的袋子轻飘飘的，触手粗糙，既不是乾坤袋，也不是什么名贵料子，倒像是市井里装杂物的旧布袋。他皱了皱眉，还是依言打开了袋口。

下一秒，仙门百家的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看着金光善手里滚出来的东西，集体沉默了片刻——那竟是几颗磨得圆滚滚的鹅卵石，还有半块啃得只剩核的蜜饯，蜜饯核上还沾着点亮晶晶的糖渣，看着格外滑稽。

还是个小家族的家主先回过神，干笑道：“这……这可真是……小孩子用心准备的礼物啊，瞧着就朴实。”

“是、是呀，小孩子嘛，心思单纯。”立刻有人附和，努力想化解这诡异的沉默。

“能有这份心意就不错了，小孩子家……不容易。”另一位的声音都带了点颤。

席间的笑声却在沉默后悄然发酵，像被按住的弹簧突然松开。

温若寒端着酒杯的手晃了晃，殷红的酒液差点洒出来。他低低咳嗽两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动，那双总是带着戾气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促狭的笑意，看向谢翎夭的目光竟带了点欣赏——这小姑娘，他偏过头，见座下弟子个个瞠目结舌，忙用酒杯沿敲了敲案几，沉声道：“失态了。”自己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蓝启仁捻着胡须的手指顿在半空，耳根子悄悄红了。他板着脸想维持雅正，可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几颗灰扑扑的鹅卵石，忍不住喉间滚出声闷笑，忙端起茶杯遮住脸，假装品茶，指腹却在杯沿上轻轻摩挲，泄露了心底的波澜。蓝晏坐在一旁，早已笑得眉眼弯弯，见他这副模样，忙递过一壶新茶，低声道：“弟弟，换壶热的吧。”那声音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魏长泽和江枫眠对视一眼，都低下了头。魏长泽手按在膝盖上，指节轻轻打着节拍，肩膀微微耸动；江枫眠则端起酒碗，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将那声差点破口而出的笑咽了回去，放下碗时，眼角还带着笑纹。旁边的虞紫鸢更绝，刚啜了口茶，闻言“噗”地一声差点喷出来，慌忙用帕子捂住嘴，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花枝，帕子下传出压抑的闷笑，好不容易止住了，瞪了眼身旁低笑的江枫眠，眼底却没什么怒气，反倒藏着点“这丫头干得漂亮”的纵容。

唯有聂霁礼，坐在席间，看着那个还在冲金光善做鬼脸的谢翎夭，无奈地闭了闭眼。他起身时带起一阵衣袂声，青色衣袍在光影里划出利落的弧度，朝着这边走来。

谢翎夭却像是没看见他，还冲金光善歪头笑：“怎么样？我捡的鹅卵石好看吧？那蜜饯可甜了，我特意留的呢！”

金光善的脸，已经红得像要滴血了。他攥紧了手里的布袋，指节泛白，看着谢翎夭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总不能跟个小姑娘计较，可这口气憋在心里，又实在难受。

聂霁礼走到谢翎夭身后，伸手轻轻按在她的头顶，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带着安抚的意味。他看向脸色铁青的金光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舍未婚妻年幼顽劣，让金公子见笑了。这份心意虽拙，却是她跑遍了后山才寻来的，还望金公子莫要嫌弃。”

谢翎夭被他按着头，不满地嘟囔：“我才不顽劣……”话没说完，就被聂霁礼用指腹轻轻刮了下脸颊，那动作带着点亲昵的惩罚，让她倏地红了脸，乖乖闭了嘴，只是眼角还偷偷瞟着金光善，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

聂霁礼这才转向金宗主，微微颔首：“小儿女胡闹，扰了宴席雅兴，还请金宗主海涵。改日我必亲自登门，向金公子赔罪。”

金宗主看着聂霁礼这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再看看自家儿子那副吃瘪的样子，心里纵有不满也只能压下去，干笑道：“聂公子言重了，小孩子家的心意，我们怎会嫌弃？”

谢翎夭在聂霁礼身后偷偷吐了吐舌头，伸手抓住他的衣袍一角，指尖传来布料的粗糙质感，心里那点因为被斥责而起的委屈，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她抬头看向聂霁礼的侧脸，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竟显得格外好看。

聂霁礼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的无奈淡了些，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温柔。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回去再收拾你。”

谢翎夭却不怕，反而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他活该。”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聂霁礼的耳尖微微发烫。他没再说话，只是牵着谢翎夭的手，转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