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晏抱着晓清弦穿过回廊时,阳光被飞翘的檐角切割得支离破碎,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上,像极了那年桃花树下被碾碎的花瓣。两侧的蓝氏子弟垂首而立,道袍下的手却攥得死紧,目光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他们看着那个屠戮仇敌的“妖女”被宗主抱在怀里,要去拜一场名不正言不顺的堂。
晓清弦的手腕被一条月白的抹额松松系着。那抹额是蓝晏的,绣着精致的卷云纹,此刻却成了束缚她的枷锁,冰凉的触感顺着肌肤蔓延,像在提醒她此刻的屈辱。禁言术尚未解开,她只能死死咬着下唇,视线扫过那些淬毒般的目光,又猛地撞进蓝晏的侧脸。他下颌线绷得极紧,耳根却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在用尽全力维持着某种姿态。
拜堂的礼堂设在蓝氏宗祠旁的偏殿,香烛早已燃上,空气中浮动着檀木与血腥混杂的诡异气息。供桌上摆着蓝氏先祖的牌位,冰冷的木牌在烛火下投出细长的影子,仿佛在无声地审视这场闹剧。
“宗主,吉时到了。”执事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迟疑。
蓝晏将晓清弦放下,小心地扶着她的腰,怕她站不稳。那条月白抹额从两人腕间绕过,轻轻一扯,便将她带向自己身前。晓清弦猛地挣扎,脚踝却软得发虚,只能被迫仰着头看他。
他眼底有红血丝,胸口的血迹晕开了更大一片,可那双眼睛望着她时,竟还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期盼。“清弦,忍一忍。”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融进烛火的噼啪声里,“拜完堂,他们就不会再逼你了。”
晓清弦猛地别开脸,唇角被牙齿咬出深深的红痕。她懂,他在用这场荒唐的婚礼给她筑一道更坚固的屏障,用蓝氏宗主夫人的名分堵住所有人的嘴。可这屏障是用她的尊严垒成的,每一块砖都带着烧红的温度,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执事唱喏声起:“一拜天地——”
蓝晏扶着她的肩,强行将她的身子按下。晓清弦的膝盖抵着冰凉的地面,指节因为用力攥拳而泛白,腕间的抹额被扯得更紧,卷云纹深深陷进皮肉里。她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射来,有蓝氏的怨毒,有旁支的嘲讽,还有……一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窥探。
蓝家终究是传到了金陵台,原本正在推杯换盏的众人纷纷侧目,金氏子弟好奇地探头张望,金光善放下酒杯,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率先起身:“走,去瞧瞧蓝宗主这是在办什么喜事。”
人群像潮水般涌来,其中最显眼的是几个女子的身影。晓清月脸色比素衣还要白,她身旁的林如雪按着腰间的佩剑,眉头紧锁,显然是被这场面惊得不轻。谢翎夭摇着折扇,脚步却比谁都快,目光在看到晓清弦腕间的抹额时,轻轻“啧”了一声。
而人群边缘,虞紫鸢提着裙摆快步走来,江枫眠紧随其后,两人虽未成婚,却已是人人皆知的未婚夫妻。虞紫鸢看到被蓝晏按着拜堂的晓清弦,凤眼瞬间瞪圆,下意识就要往前冲,却被江枫眠轻轻拉住。“紫鸢,先看看情况。”他声音低沉,带着安抚的意味,可指尖的微颤却暴露了他的不平静——谁都知道,晓清弦、虞紫鸢、谢翎夭、晓清月、林如雪,这几个姑娘相识,情谊比亲姐妹还要深厚。
“二拜高堂——”
供桌上的牌位在烛火中明明灭灭,蓝晏的动作顿了顿,终究还是带着她俯身。晓清弦的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眼角的余光瞥见人群里那几张熟悉的脸,屈辱与委屈瞬间翻涌上来,呛得她眼眶发酸。那些温暖的过往此刻都成了尖刀,一刀刀剜着她的心。
“师姐!”晓清月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和他拜堂?”
谢翎夭按住她的肩,摇了摇折扇,低声道:“别急,蓝晏不敢伤她。”可折扇下的手指却攥得死紧,目光锐利地扫过蓝氏长老们的脸,显然是在估量局势。
虞紫鸢甩开江枫眠的手,声音清亮如冰:“蓝晏!你放开清弦!有什么事冲我来,绑着她算什么本事?”她与晓清弦自幼吵吵闹闹,却最见不得旁人欺负她,此刻见她被抹额缚着,脸色苍白如纸,早已按捺不住怒火。
林如雪也上前一步,佩剑微微出鞘半寸,沉声道:“蓝宗主,请给我们一个解释。”
蓝启仁见状,气得胡子直抖,对蓝氏弟子厉声道:“拦住她们!”
“不必。”蓝晏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他扶着晓清弦站直,目光扫过那几个护犊子的姑娘,最终落在虞紫鸢身上,“虞姑娘,此事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虞紫鸢冷笑,“清弦是我姐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用抹额绑着她拜堂,是欺负我们没人了吗?”
江枫眠适时上前,挡在虞紫鸢身前,对蓝晏拱了拱手:“蓝宗主,紫鸢只是担心清弦姑娘,并无恶意。只是这场婚礼太过突然,可否容我们问清缘由?”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他知道虞紫鸢的脾气,也清楚晓清弦的性子,这场面绝不可能是她心甘情愿的。
“夫妻对拜——”执事的声音带着颤音,显然是被这场面吓得不轻。
蓝晏不再理会众人,重新转向晓清弦。他微微俯身,腕间的抹额随着动作绷紧,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血腥气,能看到他眼底清晰映出的自己——狼狈、愤怒,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幼兽。而他的眼底,除了红血丝,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执拗。
“清弦,最后一步了。”他低声说,带着近乎恳求的意味。
晓清弦的目光掠过他的肩头,落在那群为她挺身而出的姑娘身上。虞紫鸢还在和蓝氏长老争执,谢翎夭不知何时退到了角落,正用眼神示意她冷静,晓清月红着眼眶望着她,林如雪则牢牢守在晓清月身前……她们都在,像小时候一样,无论她闯了多大的祸,都会站在她这边。
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月白的抹额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突然不想再挣扎了,不是妥协,而是不想让那些关心她的人因为她陷入更大的麻烦。
蓝晏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眼底闪过一丝松动,随即轻轻俯身,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烛火在两人之间跳动,映得他眼底一片通红。
“礼成。”
随着这两个字落下,晓清弦腕间的抹额突然松了。蓝晏收回手,将她打横抱起,对众人沉声道:“今日之事,蓝某自有定论。改日定会登门致歉,告辞。”
他抱着她转身就走,步伐坚定,身后的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在外。晓清弦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还有他胸口血迹晕开的温热。她闭上眼,将那些担忧的目光隔绝在外——龙胆小筑也好,禁足也罢,她总得先活下去,才能弄清楚师兄死亡的真相,才能……对得起这些为她挺身而出的人。
人群外,谢翎夭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她转头对晓清月道:“清月,我们去查晓师兄的事。清弦暂时不会有事,蓝晏若敢伤她,我们几个联名上抱山,他蓝氏担不起。”
晓清月点了点头,泪水却掉得更凶:“师姐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她是怕连累我们……”
虞紫鸢气呼呼地跺脚:“等弄清楚了,我非要拆了蓝氏的祠堂不可!”
江枫眠无奈地看着她,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先回去从长计议,别冲动。”
林如雪望着蓝晏消失的方向,轻声道:“他看清弦的眼神,不像作假。”
众人一时沉默,只有风卷着烛火的气息,在偏殿里缓缓流动。这场荒唐的婚礼,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