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龙胆小筑的桂花开了满院，甜香浸得人骨头都发酥。晓清弦坐在廊下翻着药草图谱，指尖划过"紫苏"二字时，忽然一阵反胃涌上喉头，她慌忙捂住嘴，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这种没来由的恶心已经持续了半月。起初她只当是锁情引的余毒未清，直到昨夜梦见一片无际的花海，她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那孩子眉眼竟有几分像蓝晏——惊醒时冷汗浸透了中衣，心口的慌乱像涨潮的水，漫过了所有理智。
她悄悄寻了谢翎夭留下的脉案图谱比对，指尖点在"滑脉"二字上，指节泛白。
怀了。
这个认知像块冰砖，砸得她五脏六腑都泛着凉意。她甚至不敢去想这孩子的来历，龙胆小筑那夜的画面会跟着钻出来，混着玉簪的血、红烛的光，还有蓝晏失控时眼底的红，烧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怎么能有他的孩子？
师兄的死因悬而未决，她被困在这结界里与仇人虚与委蛇，如今竟要揣着他的骨肉——晓清弦猛地将图谱攥成一团，指腹被纸页边缘硌出红痕，眼眶却干涩得发疼。
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甜得发腻，像极了那夜红烛燃尽后的余味。她忽然起身，踉跄着扑到铜镜前，镜中人面色苍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唯有小腹还平坦如初，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不能留。"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声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可指尖刚触到小腹，又像被烫到般缩回。这是条性命，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存在。若真要舍弃，和那些草菅人命的凶手又有何异？
两难的挣扎像藤蔓缠上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她跌坐在地，抓起药箱里的银针，却迟迟刺不下去——银针的寒光里，映出蓝晏替她掖被角时的侧脸，映出他望着她伤口时眼底的痛，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温柔，此刻都化作尖刺，扎得她心口淌血。
正乱着，院外忽然传来侍从的通报，说收到了晓清月的信笺。晓清弦慌忙敛了神色，将银针藏回箱底，拆开信时，指腹还在发颤。
信上是晓清月娟秀的字迹，说她与魏长泽成婚满月后便结伴游历，在江南除了作祟的水怪，又在漠北救下被马匪掳走的村民，如今江湖上都称他们是"侠侣双璧"。更让她心头一热的是，信末说他们查到师兄遇害前，曾在青州见过二长老的亲信，正打算往青州追查。
"清月......"晓清弦摩挲着信纸上"师姐放心"四个字，眼眶终于湿了。
师妹终究还是听了她的话，没有来找她，却用自己的方式，在为师兄的事奔走。那些斩妖除魔的功绩，那些渐渐传开的好名声，都是他们一步一步踏出来的正道。比起被困在方寸之地、连腹中骨肉都不知如何安置的自己，清月活得那样坦荡，那样有力量。
欣慰是真的，酸涩也是真的。她将信笺折好藏进枕下，仿佛这样就能沾些师妹的勇气。
暮色四合时，蓝晏回来了。他今日穿了件玄色常服，袖口沾着些尘土，见她坐在廊下，脚步放缓了些："在等我？"
晓清弦别过脸，语气淡淡的："谢翎夭的消息到了吗？"
自那日交易后，谢翎夭每隔几日便会传信来，告知查二长老的进展。蓝晏自然知道她在等消息，却总故意绕开，仿佛想多看她几眼。
"到了，说二长老人。"他在她身边坐下，递过一张字条，让人去查的结果
晓清弦接过字条，指尖触到他的温度，像被烫到般缩回。这细微的动作没逃过蓝晏的眼，他眉峰微蹙："你今日......"
"没什么。"她打断他，将字条攥紧，"我累了，先回房了。"
起身时，小腹又隐隐传来一阵坠痛，她脚步顿了顿。蓝晏伸手想扶，却被她侧身避开。他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挺直脊背走进内室的背影，眼底的担忧浓得化不开。
这些日子她总是恹恹的，饭吃得少，觉也睡得浅，问她便只说是旧伤未愈。他不是没怀疑过，只是不敢深想——他怕那答案会将两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次撕裂得鲜血淋漓。
内室里，晓清弦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蓝晏离去的脚步声，缓缓滑坐在地。字条上的字迹刺得她眼睛疼，二长老与断魂崖有关，师兄的死果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可现在，她该怎么办？
腹中的孩子像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谢翎夭的交易才进行了三月，离自由还有九个月。蓝晏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沉，仿佛早已看穿她的伪装......
她抬手按住小腹，那里还感受不到任何动静，却已有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悄然生长。
"对不起......"她对着虚空低声说，不知是在对孩子道歉，还是在对自己妥协。
窗外的桂花又落了一层，像铺了满地碎金。晓清弦望着那片金黄，忽然想起晓清月
"会好的。"她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等查清真相，等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的。"
只是她没说出口的是，若真有那么一天，她该如何面对这个无辜的生命，如何面对那个让她恨入骨髓，却又在午夜梦回时忍不住想起的人。
夜色渐深，蓝晏站在廊下，望着内室透出的微弱烛火，指尖捏着个小小的长命锁。那是他今日特意去银楼打的，上面刻着兰草纹，和她那支玉簪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该如何递给她，就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两人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但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或许，是朝着他不敢奢望的方向。
而内室的烛火下，晓清弦将那张字条烧成了灰烬，灰烬被风吹散在窗台上，混着飘落的桂花，像一场无人知晓的心事，藏在了秋夜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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