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炉里的松炭哔哔啵啵地炸着蓝火，像一尾尾小鱼跃出暗潮。我倚在回廊的朱漆柱旁，看檐角铁马晃碎一地雪光——那光本应是冷的，却被堂屋里的灯火蒸出一层雾，浮在众人肩头，像谁随手撒了一把暖酥的星屑。
张起灵的手臂横过思烽的背，一瞬就把那团蹦跳的小火球按进怀里。孩子扭动，狐裘的软毛蹭过男人冷白的下颌，竟显出一点不合时宜的温柔。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快去吃饭吧。”
他的声音低而平，像雪夜深处一块被岁月磨光的玄石，压住了满屋子的喧哗。众人哄笑，衣袂窸窣，灯笼里的烛焰也跟着点头。
我落在最后，看他们的影子被灯火钉在壁上，忽长忽短，像一群不安分的皮影。思烽从张起灵臂弯里探出半张脸，鼻尖冻得通红，眼里却燃着两簇不肯熄的小火把。
“我要吃排骨。”
张起灵用指腹刮了刮他冻凉的鼻尖，那声音轻得几乎像叹息：“好，都依你。”
我想，若这雪夜也有偏爱，大约也会先落在孩子身上——再硬的江湖，也总要在孩童的嘟囔里软一软。
——
膳堂比外头更暖，老铜火锅端坐在八仙桌中央，红汤滚成一朵朵怒放的芍药。王胖子手里的长筷像将军令旗，一夹就是两块酥排，油花在空中拉出金丝。
“小崽子，你还真是调皮啊，差点没把我们吓死。”
思烽鼓着腮帮，含糊地回：“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出来玩玩。”
我低头抿一口温好的梨花酿，酒液滑过喉咙，像一条带着倒刺的软鞭——它提醒我：别笑得太早，江湖从不在饭桌边终结，它只是暂时把獠牙藏进汤雾里。
——
瓦斯坐在我左侧，玄青袖口沾了点酒渍，像暗夜里溅上的血。我替他斟满琉璃杯，叮的一声脆响，敲破了方才的嬉闹。
“谢了。”
“客气什么，你是我兄弟嘛。”
我侧头看他。灯影在他脸上凿出深邃的轮廓，眉间那道旧疤被酒意蒸得发红，像一条欲醒未醒的赤龙。
“话说，你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呗，忙得不可开交，不过还挺充实的。”
我指尖摩挲着杯沿，声音压成一条线：“你找到魔君没？听说之前魔君被暗影之主放出来了。”
瓦斯眉心猛地一皱，那赤龙便彻底苏醒：“还没有，那家伙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线索都没有。”
锅汤咕噜，像谁在暗处吞咽口水。我忽觉背脊生寒——仿佛有双看不见的眼，正穿过窗棂的棂花，把我们一寸寸钉进棋盘。
——
酒过三巡，话题被孩子们七手八脚扯远。王胖子与云彩旁若无人地依偎，铜炉的火光将两人镀成一座金漆的塑像。我瞧着，竟生出一种荒唐的错觉：倘若此刻外头雪崩，整座宅子埋进万丈寒渊，这一桌灯火与笑闹，也会永恒地凝固在冰层里，像琥珀里不肯老去的夏虫。
“胖叔，你俩好歹收敛点啊——”
张思战的哀嚎把我拽回现世。我失笑，抬手揉了揉额角，却摸到一层细汗：原来连我，也被这假象骗过了。
——
夜深，烛芯结花，灯火矮下去。孩子们把最后一只空碟摞成歪塔，便一窝蜂逃去外厅，笑声像一串银铃被风撕碎。
我独自留在檐下，看雪片旋过灯笼，每一片都薄得能透光，像被命运裁碎的刀片。冷风不知从何处归来，递给我一枚小小麒麟铜扣，指腹大，鳞甲却刻得纤毫毕现。
“小麒麟胸针追踪器，明儿给思烽戴上。”
我嗯了一声，抬眼望远处——回廊尽头，黑暗正一层层涌上来，像潮水淹没礁岩。思烽的笑声已听不见，只剩雪片落地的轻响，仿佛有人在暗中，把棋子一颗颗摆上棋盘。
张起灵不知何时立在我身侧，狐裘上积了薄雪，像落了一层盐。
“别太担心，思烽虽然调皮，但也不笨。”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